這就是考古學家的精神！連啤酒都要遵循古法自己釀，到底加了什麼神秘配方？

「他鑑定過世界上已知最古老的大麥啤酒、最古老的葡萄酒，各種最古老的酒類，以及中國黃河流域約九千年前的新石器時代釀製的熟料。」因為他對人類文化飲酒史的深厚知識，以及分析酒精殘留硬塊的科技能力，麥高文廣受世界各地酒吧歡迎。他經常以客人或演講者的身分出現酒吧，請他喝的酒是討論主題也是他的飲料……

我第一次論文發表會的規劃很簡單，到美國考古學研究中心年度研討會，與專題講者派崔克．麥高文（Patrick McGovern）喝一杯：「古代啤酒、紅酒，以及極品飲料裡的印第安那瓊斯。」極品飲料是麥高文替紅酒、啤酒和蜂蜜酒混成酒的命名。我在往費城的火車上仔細讀著研討會議程，祖先求醉的慾望是我可以與談的主題，我擔心這可能是我唯一能理解的議題。「東羅多彼（Rhodope）山脈的石窟聖地：聾石（Gloukhite Kamani）崇拜情結？」我心裡打問號，「克里特與青銅時代中期，奇亞島阿依亞伊里尼城（Ayia Irini, Kea）的關連？」我心裡又打問號。

我往萬豪飯店大廳走去，裡頭擠滿人。他們都是什麼人啊？我想知道。三千兩百位考古學家，男士健談、滿面鬍鬚、臉曬傷、身穿牛仔褲和卡其服，女士戴著奇風異俗耳環、小貓高跟鞋，以及你從未在田野場址見過的衣服。他們自動分類，各自往羅多彼山脈（原來是在保加利亞）或青銅時代中期的方向走去，他們已經聽到沙漠、叢林或地下墓穴的召喚，或許他們在地圖上射飛鏢找目標。他們是考古學的一部分。

好奇心可以帶你去任何地方，但我想要自在地進入熟悉領域，來思索求醉這件事。以美國考古學研究中心研討會主辦者的智慧，必然已經知道，把古代祖先求醉定為主題的學術講座必定取悅眾人，不但會吸引專業人士，也會讓業餘愛好者趨之若鶩。他們訂下兩英里外，賓州大學考古學與人類學博物館的禮堂，和美麗的中國圓形大廳，而且廣邀大眾，又包車從飯店到博物館接送想要探討這個主題的考古學家。

業餘愛好者加上專業人士，總數八百人以上，眾聲喧嘩。我們坐在舊禮堂霉臭的座位，討論醉酒科學及其歷史。麥高文在六○年代有點離經叛道，一頭蓬亂白髮，全白的鬍子，脣上的鬍髭較黑。他曾指導賓州大學在約旦的考古發掘，擔任幾個考古場址的陶器專家。他告訴我們，有一回他為了了解那些古陶罐到底是用來裝什麼，他到實驗室樓上的儲藏室，翻找考古學家從土耳其戈第昂（Gordion）米達斯（Midas）墓中挖出的青銅罐，發現它依然安坐在原本的紙袋裡，罐內沾黏著未分析的殘留物。

麥高文承認：「這是我進行過最簡單的發掘。」他以化學知識將這些黏稠物進行測試。在某些罐子，他分析出烤羊肉和扁豆湯的殘餚。在其他罐子，他找到葡萄酒、蜂蜜、青稞啤酒的混合物。我從沒聽說有人會把這些東西混合在一起。他說：「我感到吃驚。想想看，把啤酒和葡萄酒混合在一起，一口氣喝下去是什麼情形。」他認為，也許米達斯和他子民正在做什麼實驗。 （相關報導： 從人骨看台灣史 清華大學開設全台唯一「人骨考古學」 ｜ 更多文章 ）

蒸餾酒考古學

經常能在大眾媒體看到麥高文的消息。《史密森》（Smithsonian）雜誌總結他的發現：「他鑑定過世界上已知最古老的大麥啤酒、最古老的葡萄酒，各種最古老的酒類，以及中國黃河流域約九千年前的新石器時代釀製的熟料。」因為他對人類文化飲酒史的深厚知識，以及分析酒精殘留硬塊的科技能力，麥高文廣受世界各地酒吧歡迎。他經常以客人或演講者的身分出現酒吧，請他喝的酒是討論主題也是他的飲料。

有一次，麥高文在這類聚會中談到精釀，他描述自己在賓州大學庫房骯髒的青銅罐採集殘留物時，忽然想向釀酒人提出挑戰：「如果你想嘗嘗逆萃做出的米達斯飲料，明天早上九點到我的實驗室。」他告訴研討會的聽眾，那時有二十位精釀的釀酒人接受他的挑戰，最後站出來的男子是角鯊頭手釀啤酒廠（Dogfish Head Craft Brewery）的山姆．卡拉喬尼（Sam Calagione），他曾自行研發中世紀的梅子酒。

在兩人聯手下，以混合蜂蜜、白麝香葡萄和藏紅花，調製出金點（Midas Touch）啤酒。這款屢獲殊榮的啤酒引起風潮，將考古遺跡加以逆向萃取的釀酒蔚為潮流。對釀酒人來說，這是吸引人的生意，但對麥高文而言，這卻是實驗性的考古學行動：「從過去尋找線索，看我們能否在現代重現這些飲料的製程。」

在研討會中，麥高文向全神貫注的聽眾解說他的極品飲料研究重心，也對酒癮和酗酒表達關注，這不僅緩和了嚴肅主題，也提醒我們，醉酒研究具有多樣面向。他以寓教於樂的方法進行演講，他還播放大象和猴子喝醉酒的影片。所有生物都樂於享用酒精，不只是人類。馬來西亞的樹鼩也愛喝酒。他說：「喝了發酵飲料，會讓你有愉悅的情緒。稍後，你們某些人也會有這種感覺。」不久我們便蜂擁上樓，聚集在華麗高聳、有拱形天花板的大廳，那裡有寶物點綴，還擺放提神飲料。

麥高文的演講是免費的，但招待費要二十九美元。對我來說有點貴，尤其你若浪費可換取雲嶺（Yuengling）或百威啤酒的單瓶飲料券。但這次提供的是，麥高文與角鯊頭初次合作釀造金點啤酒之後，陸續推出非常特殊的精釀酒：賈湖堡啤酒（Chateau Jiahu）。根據麥高文在中國發現的，九千年前的殘餘物所釀的米和蜂蜜的混合液體，以及洪都拉斯巧克力口味的神飲（Theobroma），埃及大亨奇（Ta Henket）啤酒，甚至有罕見的希莎酒（Chicha）。

這是來自南美洲玉米飲料，再摻入麥高文和卡拉喬尼的口水以助發酵（謝謝，這個我不要）。這些都不是便宜貨，通常四瓶裝的金點啤酒在專賣店要價二十美元。價格之所以貴，一部分是因為番紅花，這是世界上最昂貴的香料，也因為番紅花，啤酒才能變成金色。

演講後，我在圓形大廳碰到麥高文。他坐在摺疊桌旁，聽眾剛買了他的著作《打開過去的瓶塞：探索紅酒、啤酒及其他酒精飲料》，他正忙著找錢。這位演講者、成功的專題講師，他擔任博物館生物分子實驗室主管，也是我們的主人。他親自賣自己的書似乎有損尊嚴。我遞上啤酒，接手處理他收錢找錢的動作，讓他可以空出手來親筆簽書，跟他的粉絲談話。他看上去不知所措，但到手的啤酒很誘人。講了快一小時古代對酒的渴求，他是口渴了。 （相關報導： 從人骨看台灣史 清華大學開設全台唯一「人骨考古學」 ｜ 更多文章 ）

能夠替共同創造金點啤酒的麥高文開一瓶，酒保很開心。麥高文和我敲瓶、品嘗一口。用蜂蜜啤酒，或啤酒加紅酒的組合來描述金點啤酒是不公平的。它是神聖的，我不想牛飲，只是把每一口含在嘴裡。麥高文稱它是弗利吉亞水酒（Phrygian grog）。我很喜歡這樣稱呼。這是多麼棒的弗利吉亞水酒呀！搞半天我才弄清楚，為何這東西這麼美味，也許是因為有普通啤酒的三倍熱量。如果啤酒是液體麵包，金點啤酒就是液體蛋糕，是用蜂蜜浸透的。喝酒沒讓我找錯錢，我還推銷《打開過去的瓶塞》，這本書讓我感到刺激、興奮、迷醉，是化學奇才充滿熱情的作品。例如書中提到非洲的發酵香蕉殘餘物細節，作者感到狂喜的寫下：「非洲最早香蕉的發現，一下子提早了三千年。」

不久，我見識啤酒考古學家遭到他的粉絲圍攻，這些人多數是專業人士，我聽過他們之中關於古代戰車道路或岩石藝術的演講，他們幾乎要躍過桌面，分享從麥高文的作品中獲得的樂趣。他是明星或者明星是他的課題，古代啤酒和烈啤酒（Ale）？兩者難分難解。某些人在二○○四年，巴塞隆那的啤酒研討會上和他喝過，其他是當地的釀酒人或老同事，腳步不穩是因為年紀，而不是因為喝酒。有人把她的學生推到他身邊，並說：「蒸餾酒考古學這麼棒的工作，是年輕人該做的。」我感覺像坐在貓王旁邊，他簡直就是貓王本人被描繪得害羞、謙卑的那個樣子。麥高文透露，當他快要喝完的時候，角鯊頭就會送來更多。真是不錯的外快！

我從雜亂的點心桌上拿取一盤乳酪糕點，當考古學家和粉絲停下來聊啤酒花的時候，我繼續吃著食物。我也向粉絲兜售麥高文的書。「啊，我想要買一本！」有位考古學家說：「但我身上沒有錢啊。」「你回家後再寄支票給他。」我建議，並從一疊麥高文的名片中抽出一張貼在書頁上。麥高文，或角鯊頭啤酒給他取的綽號：派博士（Dr. Pat），在未付錢的書上簽了名，並試圖鎮定地看著他的書被帶出門。麥高文沒有嫌我率性，我們握握手，他感謝我在需要的時候幫忙他。後來他寫給我一封電子郵件，想知道我是否記下那個沒付錢就走掉的考古學家叫什麼名字。我沒有記下，但幸運的是，支票很快就到了麥高文手上。即使已有醉意的考古學家，還是記得欠債還錢。

大廳一下子淨空了，考古學家和考古迷都四散了。只留下滿地空瓶子。 （相關報導： 從人骨看台灣史 清華大學開設全台唯一「人骨考古學」 ｜ 更多文章 ）

本文經授權摘錄自時報出版《生活在廢墟：你所不知道的考古學家與他們的一百種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