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敲議事槌的黨主席，蔡英文五十歲以後跑三點半

二○一四年十一月二十九日(九合一)選舉開票那一晚，原本在民進黨中央黨部看開票的蔡英文悄悄轉移到小英基金會，眼看勝選的縣市愈來愈多，幕僚情緒也開始 high 起來。準備對外發表談話，正在看著講稿的蔡英文突然說：「這不是我要的內容。」

蔡英文這句話，當場讓所有的人都愣住了，幕僚看到得票愈來愈多心情開始High 起來，完全摸不清楚「老闆」在這一刻，怎麼會這樣說話。這時候蔡英文突然說：「我們民進黨做了什麼？老百姓給我們這一票是因為我們做了什麼？還是預付款？」

這就是蔡英文，永遠在眾人激情的時候保持著一顆理智、冷靜的心。不要充滿口水的口號政治，也不走亞洲政治領袖酷愛的個人崇拜、英雄領導，這是蔡英文與其他檯面上政治人物最不一樣的地方。

談判起家的專業背景，讓蔡英文比一般政治人物更加講信用、重承諾，甚至更擅長斡旋，一向「以理服人」而不喜歡「以力服人」的她，極可能成為華人圈第一位女性領導人，這位亞洲第一位以專業知識背景崛起的女性政治領袖，將在亞洲颳起一波什麼樣的女性執政風潮。

一九四九年，法國哲學家西蒙．德．波娃(Simone de Beauvoir)出版了《第二性》，尖銳大膽的剖析女人受父權宰制的現象，引起了廣泛爭論-男人是人，天生就是人；而女人只是女人，是次於男人的第二性別。

本書影響深遠，對各國的性別與女權運動起了振聾發聵之功，而波娃不知是否曾預料到，半個多世紀以後，女力崛起已經擴及權力中心的政治層面，從歐洲的德國總理梅克爾、到美國的民主黨總統參選人希拉蕊，從韓國的總統朴槿惠、到泰國前總理盈拉，全球有十九個國家的元首是女性，占聯合國的會員國十分之一。

如果考慮到二十世紀上半，多數國家才容許女性參政，而我國婦女遲至一九四七年才取得參政權，就知道此成就著實不易。女人獨當一面已經不是新聞，而是證實婦女才能和實力、兩性平權運動的果實。因為，唯有一半的人口有尊嚴，整體人類才有尊嚴。

那麼，蔡英文在這股女人參政的潮流中，有什麼不同？在民主制度悠久的西方，德國總理梅克爾原為物理學家、美國民主黨總統參選人希拉蕊原為律師，都屬於專業領域知識女性；亞洲或拉美的女性政治領袖，雖然才能出眾，但她們從政卻多半與家族或婚姻有關。

例如泰國前總理盈拉是前總理塔克辛的妹妹、韓國總統朴槿惠是前總統朴正熙的女兒、緬甸反對黨精神領袖翁山蘇姬是獨立領袖翁山之女，拉丁美洲阿根廷總統克里絲汀．費南德茲是前總統內斯托之妻……。

亞洲首位專業女性政治領袖

但在亞洲，蔡英文可說是第一位以專業知識背景崛起的女性政治領袖。

她畢業於倫敦政經學院，原是法學教授，之後參與國際貿易談判、擔任國安會諮詢委員、陸委會主委、民進黨不分區立委和行政院副院長。她並非出身政治家族，也沒嫁給從政人物，迥異於國民黨的女性參政者，更不同於傳承父親或丈夫香火的黨外政治女性。 （相關報導： 「台灣是國家」請願人數破萬 英政府須回應 ｜ 更多文章 ）

桃園市副市長邱太三，在台大法律系低她一屆，回憶大學時期一九七○年代，「基本上那時女生怎麼會想從政？那是戒嚴時期，連男生都沒人想從政！」參政這條路，不要說學弟沒想到，恐怕連蔡英文都想不到。雖然後來擔任民進黨主席，但是從一件事，就可以看出她和傳統黨外人士不同─那就是她在主持中常會時，從來沒有敲過議事錘，連一次都沒有。

特別嗎？其實民進黨在白色恐怖時期起家，靠著街頭演講、示威衝撞，以小博大，一步步走出台灣的民主路。所以老一輩民進黨人講話都很大聲，喉嚨也有點嘶啞，因為街頭運動要到處演講，久而久之便傷到喉嚨，這也反映過去創黨的艱辛。

而蔡英文是留洋博士、大學教授，講話輕聲細語，沒有抗爭起家背景，她說：「我第一次主持中常會，或許那些中常委都覺得怪怪的，第一、我是女生，第二、竟然講國語，第三、講話怎麼那麼小聲？」因此過去常用的議事鎚，在她擔任黨主席時，也就被晾在一旁，這也象徵民進黨的嶄新階段，從強調陽剛、草莽的江湖風格，轉為理性協調的柔性領導，這也是蔡英文的風格，以理服人，而不是比較氣勢。

中研院社會學研究所所長蕭新煌認為，她不是一個典型的政治人物。相反的，蔡英文冷靜內斂，她其實可以當個不愁吃穿的千金大小姐；但卻在民進黨最困難的時期，出來擔任黨主席。他說：「她在民進黨最困難的時候擔起一切，竟然能撐這麼多年，實在不容易！」蕭新煌認為，這要歸功於她的「同理心」和「責任感」。

蔡英文曾自述，二○○八年總統大選民進黨慘敗後，看到同志、民眾哭成一團，覺得非常震撼，也讓她重新思考：「民進黨能為轉型中的台灣做什麼？這個經歷信任危機的政黨，能否將人民帶向期待的未來？」當時國民黨的馬英九囊括了五八．四％選票，民進黨只獲得四一．五％；立委選舉更慘，一百一十三個席次中，民進黨只取得二十七席(二三．九％)，而以國民黨為主的泛藍陣營，則取得八十一席(七一．七％)，綠營幾乎是滿盤皆墨。

柔性領導改造民進黨

當時有人勸進她選黨主席，卻也有更多人強烈反對。尤其，除了林立的山頭派系，民進黨還有很大的財務窟窿，大家認為她一定會死得很慘、毀掉多年資歷和清譽，蔡英文陷入天人交戰、進退維谷。

她的選擇，後來大家都知道了，她成為民進黨創黨以來首位女性黨主席(得票率五七．一四％)。

然而為什麼要做這麼吃力不討好的事？她的小學同學、後來也在陸委會擔任同事的詹志宏表示：那時蔡英文看到台灣的政黨政治，瀕臨一個危險、崩盤的局面，「我滿感動的，因為老百姓都不相信了，多數人不信任國民黨、也不信任民進黨，這對台灣民主是一個很大的威脅。她不是說『我要選總統』，態度跟別人不同。」這讓人想起德國總理梅克爾，她三度出任德國總理、號稱「一肩扛起整個歐洲」、被《富比士》多次票選為「全球最有權力女性」第一名。

梅克爾來自東德，深諳「沉默是金」的道理，不在大眾前面掉淚、不是天才演說家、也不過分討好群眾，言行甚至有些古板。她執政多年，面臨次貸、歐債、俄羅斯崩盤、地中海難民潮等國際金融政治危機，但是強烈的使命感和責任感，讓她挺過嚴峻的挑戰，這幾乎是領袖、尤其是政治領袖不可或缺的素質，由此才能服眾得人，並成為民眾最信任的領導人。

而擔任領導者，不是只靠熱情熱心、或是使命感就辦得到，沒有能力，一切免談！ （相關報導： 「台灣是國家」請願人數破萬 英政府須回應 ｜ 更多文章 ）

蔡英文接任黨主席時，黨內離心離德、山頭林立、士氣低迷。許多人並不看好，覺得她是女性、態度又溫和，強硬的大老覺得她「軟弱」，常常看到她就是一場訓，幸好有黨內大老王拓願意跳下來擔任秘書長，協助蔡英文度過第一關。而且這樣被視為「軟軟的」領導人，也用小額募款的方式，率先解決了民進黨的財務危機。

蔡英文說：「我五十歲以前，根本不愁錢；五十歲以後，竟然天天跑三點半，每天在算錢！」那時民進黨的窘態如此，但是台灣需要反對黨，社會集體的意志，是不讓民進黨垮下去。

她發現：「只要願意有人出來承擔，社會會跟著妳，一起把它接起來。所以我有點……不信邪！如果連我都想救這個黨，難道社會不想？當時人家問：負債怎麼辦？我說，只要我們擦亮招牌，就會有很多人來幫我們！」

她說得沒錯，這樣的信心帶領同志，更在後來引導黨，打贏一場又一場勝仗。

包含二○一四年底「九合一大選」，泛綠陣營縣市長(含民進黨、台北市柯文哲和新竹縣鄭永金)獲得五五．四％的選票，狂勝藍營。選舉是現實的，講求戰功；對-政黨來說，沒有實績和位置，什麼都是空談。

＊本文選自商業周刊出版《蔡英文：從談判桌到總統府》，作者為張瀞文，台灣彰化人，政治大學社會學系畢業，一九九○年代末期開始從事新聞工作，曾以醫療崩壞專題「十八位名醫最沈痛的控訴-別把人命省掉了」入圍吳舜文新聞獎，食安專題「一桶油，怎麼騙台灣七年？」入圍現代財經新聞報導獎，探討台灣空氣污染PM2.5專題「要命的空氣」入圍曾虛白新聞奬以及卓越新聞獎。「十八位名醫最沈痛的控訴」專題獲得財經新聞報導獎雜誌類佳作。 （相關報導： 「台灣是國家」請願人數破萬 英政府須回應 ｜ 更多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