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腸小肚的蘇珊故意漠視她,忙碌招呼家人甜蜜晚餐,有說有笑,笑聲還要格外張揚,蓄意凌遲般,清楚劃分「我們」與「他者」。
足足三小時,存心跟她比頑強。
原沒打算鐵石心腸的,其實沒也沒那兩樣東西。鬆軟的意志力,很快就坍塌了。
突然迷茫的前途又獲新生,以斯帖將姿態壓得很低很低,低到忙亂幹活,累得喘促,似乎還能隱形。
天剛破曉,廚房已傳來陣陣油煎火腿、培根香,蘇珊蜷臥冷氣房裡,縱容自己十數年難得一次賴床,順便仔細想想該拿那名執意留下,根本不知好歹又桀驁的馬來種族女子如何是好。手機的鬧鐘響起,忙伸手按掉,讓先生能多睡一會兒,手肘壓到突起的不知什麼東西,翻開床頭櫃雜亂堆放的紙張,居然瞄到先前遺失的珍珠耳環!
人生有時還真的就像肥皂劇演的那般俗爛,劇情老套。
「妳可以另外找一個雇主,幹麼非賴在我家不可?」待先生、小孩上班上學後,蘇珊猛然現身廚房,翻舊帳,同時翻出小人得志的嘴臉。
以斯帖星眸黯然一閃,對於蘇珊其後補上的苛刻、挑剔,照單全收,忍抑的底線一再下修。
網路上充斥「雇主一定要知道的事」,幫傭擅長演出可憐、被剝削、窮困的戲碼,若不謹慎,很容易遭到狡猾、虛偽的本來面貌修理。
階級是個邪惡的壞東西,當蘇珊意識到自己有了掌控權的時候,地位無形拔高,可鄙的情緒於焉產生。
以前在百貨公司,看到穿戴時尚貴氣的媽媽,後面跟著提大包小包追著孩子小跑步的女傭,覺得那是人類世界最可恨的不人道。此刻居然接收到那份優越感的渲染力。
書局買來的兩份雇傭合約攤桌上,以斯帖看也沒看,直接簽了。按菲國勞工部規定,一個月休四天假。朋友預警,女傭休假容易惹事,尤其容易「被帶壞」,但全年無休未免太超過。
午飯前,以斯帖站板凳上晾衣服,兩條曬衣鍊,蘇珊一家人的掛上層,她的披下層,一一上夾子固定,避免風吹掉落,又得重洗。
警衛見了竟用讚賞的語氣對蘇珊說:「太好了,妳終於又有了一個maid。」好像那是家庭基本配備。
怎麼妳又回來?鄰居家的幫傭用菲語問候。以斯帖一如既往沉默埋首勞務,不加解釋,不掏出傷痕展示,清楚她的世界不同於別人的世界,這是廚房,這是掃帚,這是抹布,這是清潔劑,長相左右。幸運的話,妳能夠有一扇窗,夜空懸掛一枚小小的月亮,照亮妳的臉。這是笑,這是淚,這是妳荒蕪的瞳,以及妳懸在胸前的瑪麗亞神像。
原來瑪麗亞在這裡,世人無知褻瀆,妳只能逃進浴室,用清水洗滌憔悴的羞辱。然後妳要面帶和善。
「晚上吃什麼?」蘇珊問話多數時候不期望她回答,只想刁難她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