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末,點心時間剛結束,又停電了。兩女兒嫌頭髮過長但還沒長到可以紮成馬尾,熱死了。
「好吧!下午幫妳們剪個騷包的赫本頭。」
「可以不要嗎?」女兒求饒的口氣充滿無奈。
「嫌棄我的技術?」在以斯帖面前被女兒的言語所窘,蘇珊甚惱怒。「社區沒有理髮店,要開車出去,又不知在哪裡。萬一踩雷—」
「問阿嗲呀!」
隔日,難得和煦的午後,冬陽猶掛在樹梢磨蹭,以斯帖從屋裡搬了一張水藍小塑膠椅給女兒,一張高凳子給自己,兩人前後距離半尺左右。
「坐好,頭抬高,擺正,不要亂動。」長長粉色毛巾墊底,上頭再鋪一張全開報紙於女兒頸肩,叮嚀,胸前要拉緊,毛屑才不會沾衣服,掉進領子會奇癢難受。她一手持單片塑膠梳,一手握剪刀,仔細審視頭型、髮流,睫毛尖端似乎有夕日灑下的金光,讓她得以窺見瀏海與末梢差參,顯然不是出自專業理髮師,是媽媽的劣質作品。知趣地默不作聲,一撮一撮黃毛落地,混在枯葉中,無聲息,隨風低低飛散。
修剪完畢,女兒輪流趴庭院水龍頭底下清洗時,兩手搭牆面,雙膝跪地板,像在替媽媽懺悔,有眼無珠,不知高手在人間,不知以斯帖可是《聖經》裡響叮噹的人物。
考慮很久,起碼一個晚上,薪水袋裡多塞一千披索,封面特別註明Bonus,不是加薪喔!不是每個月都有喔!要有特殊好表現才能獲得。那是一看就知道的心機,讓以斯帖直想笑。
「妳那麼厲害,為何妳以前的mum不想要妳?」
「因為我以前的sir太想要我。」
說話時,以斯帖將目光拋得很遠,口氣乾乾的,延宕的表情,沒什麼相干,宛如說的是別人的遭遇。話到舌尖突然中斷,沒有要接續說明的意思,像早先那條被她丟回冰箱的虱目魚,等著有空時,再慢慢剔掉魚刺。
*作者為曾任職廣告公司文案,財經雜誌記者,國會助理。目前專職寫作。本文選自《最多三八的那支》(印刻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