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紀宇專欄：14年的沉默堅持，換取回家的路——俄羅斯「軍火之王」布特的跌宕人生

他可能是有史以來最厲害的軍火走私販子，客戶遍布非洲、拉丁美洲、歐洲與亞洲，不乏惡名昭彰的獨裁者、叛軍與游擊隊，好萊塢大片廠以他為藍本拍了一部電影。俄羅斯入侵烏克蘭戰爭爆發之後，他成為地緣政治另類焦點。

布特（Viktor Bout）現年55歲，過去14年都在坐牢，從泰國坐到美國。這個月8日，他搭乘美國政府專機，飛抵阿拉伯聯合大公國（UAE）首都阿布達比（Abu-Dhabi），坐上俄羅斯政府專機，以「民族英雄」的姿態回到莫斯科。虧錢生意沒人做，美國政府以布特換回美國女子職籃（WNBA）球星葛蘭納（Brittney Griner）。

布特的身家背景眾說紛紜，基本上，他是烏克蘭裔俄羅斯人，但出生在中亞國家（時為蘇聯加盟共和國）塔吉克的首都杜尚貝（Dushanbe），似乎注定了他的「國際化」生涯。布特18歲加入蘇聯紅軍，唸過位於莫斯科的軍事外語學院，主修葡萄牙語之外還能說6種語言，曾派駐非洲的安哥拉與莫三比克（都是葡萄牙語國家）。他隸屬的軍種可能是陸軍或空軍，一說待過軍事情報總局（GRU），是他後來打通軍情政商任督二脈的關鍵。

1991年，布特以中校退役，那是一個劇烈變化的歷史性時刻，蘇聯從共產帝國體系到社會經濟秩序都土崩魚爛，包括軍火工業在內的每一個產業都成為叢林規則的競技場、投機冒險家與罪犯的人間天堂（或者地獄）。

放下槍桿拿起計算機的布特如魚得水，他憑藉語言能力、軍情人脈與靈活手腕，以阿拉伯聯合大公國為基地，投身國際空運業，並且慧眼獨具，鎖定第三世界衝突地區的利基市場（niche market）。他曾對《紐約時報》（NYT）自誇：「我從來不找人投資，資金從來不是問題。」

後來布特開始外銷二手的蘇聯製安托諾夫（Antonov）與伊留申（Ilyushin）運輸機，很快就做起非法軍火買賣，俄羅斯的兵工廠與彈藥庫為他提供充裕的貨源。無論您是獨裁者、地方軍閥還是游擊隊司令，無論您信奉哪一種政治或宗教意識型態，布特都樂意為您效勞，提供您不方便從合法市場拿到的「貨品」。手頭缺現金？沒關係，布特接受血鑽石（blood diaminds）抵帳。

不過布特最厲害的地方在於，他長期遊走於黑白兩道，建立起一個左右逢源、無險不涉、使命必達的體系，不僅「壞人」要靠他，「好人」——聯合國、美國政府、俄羅斯政府……——也有求於他，甚至曾經多次運送聯合國維和部隊到衝突地區！

利比亞、安哥拉、賴比瑞亞、盧安達、索馬利亞、阿富汗、伊拉克、黎巴嫩、東帝汶、南斯拉夫、哥倫比亞……看看布特的「服務地區」，不能不讓人歎服他的通天（或者通往地獄）本領。 （相關報導： 閻紀宇專欄：大英博物館鎮館之寶，羅塞塔石碑該回家了 ｜ 更多文章 ）

走夜路有可能是為了尋找光明，但更有可能會陷入絕對的黑暗。英國外交官海恩（Peter Hain）形容布特是「國際制裁頭號破壞者（chief sanctions-buster）、死亡販子（merchant of death）」，還有人說他是「軍火走私的麥當勞（the McDonald’s of arms trafficking）。從安哥拉、獅子山到賴比瑞亞，非洲有血腥、殘酷內戰的地方幾乎就有「布特軍火」。2005年由尼可拉斯凱吉（Nicolas Cage）主演的電影《軍火之王》（Lord of War），就是以布特的事蹟為藍本。

《死亡販子》（The Merchant of Death）一書共同作者法拉（Douglas Farah）這麼說：「布特是一名終極郵差（ultimate mailman），而且你絕對不會射殺郵差。全世界沒有幾個人像他那樣運送貨物，尤其是運送到非洲各地，還有阿富汗。這些地方沒有道路、沒有火車、沒有正規的運輸方式。」

布特與台灣有一個交集：1997至2003年在位的賴比瑞亞總統泰勒（Charles Taylor）。賴比瑞亞曾經是台灣的邦交國，泰勒曾經以總統身分三度訪問台灣，備受禮遇，拿到數千萬美元。但泰勒也是非洲最惡名昭彰的軍閥與獨裁者之一，不僅蹂躪自己的國家，還涉入鄰國獅子山的內戰，血鑽石、娃娃兵（child soldiers）等現象都是他的得意傑作。這名「台灣的國際友人」垮台後流亡海外，遭到國際刑警組織（Interpol）通緝，2006年落網，2012年被聯合國特別法庭重判50年有期徒刑，將會老死在英國的監獄中。

布特與泰勒長期狼狽為奸，讓他從軍火走私販子升格為國際社會公敵。隨著泰勒垮台，布特也被國際刑警組織通緝，迫使他從歐洲逃回俄羅斯窩藏。布特也介入哥倫比亞內戰，為「哥倫比亞革命武裝力量人民軍（FARC）」提供數百萬美元的軍火，讓全力支持哥國政府的美國必欲去之而後快。

2008年3月，布特飛往泰國首都曼谷（Bangkok）與幾名FARC軍火交易中間人會面，交易標的：100枚地對空（SAM）飛彈、2萬枝AK-47步槍、2萬顆手榴彈、740具迫擊砲、350枝狙擊步槍、5噸C-4炸藥、1000萬發子彈。

只不過對方其實是美國緝毒局（DEA）的臥底幹員。布特先是被泰國警方逮捕，2010年11月被引渡到美國，後來被定罪並判刑25年，主要罪名是「共謀殺害美國公民」，指的是協助哥倫比亞政府進行掃毒戰爭的美軍。

布特的落網與引渡讓美國政府如獲至寶，希望藉由他來深入瞭解全球軍火黑市，尤其是俄羅斯從政府、軍方、情治單位到軍火工業的的共犯結構。但是據瞭解內情人士透露，布特在美國監獄蹲了12年，始終守口如瓶，始終否認他與俄羅斯軍情體系有任何瓜葛。他顯然著眼於另一項交易，可能是他一生最後也最重要的一場交易：以自由身回到祖國。

對於俄羅斯社會，布特是遭到美國帝國主義霸權迫害的無辜同胞，一個長年茹素、熱愛古典音樂與繪畫的單純俄羅斯企業家。對俄羅斯政府，布特掌握的情資與未必能無限期保持的沉默，構成必須全力營救他的充分理由。 （相關報導： 閻紀宇專欄：大英博物館鎮館之寶，羅塞塔石碑該回家了 ｜ 更多文章 ）

布特堅持了14年的忠誠終於有了回報，一償夙願，也為俄羅斯政府與官媒（獨立媒體已經絕跡）帶來一份宣傳勝利。在烏克蘭戰事陷入泥淖、經濟情勢日益嚴峻、國際處境全面孤立之際，俄羅斯的確很需要一場勝利，儘管是交易換來的「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