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親莊垂勝、他的朋友及那個時代:《懷樹又懷人》選摘

2017-06-15 0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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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說,鹿港上代人的名言,都很坦白而有幽默感,聽來好像格調太低,容易引起別人誤會,但他們都言其所信,不做作;表現一種敢做敢當的勇氣。(玉山社提供)

作者說,鹿港上代人的名言,都很坦白而有幽默感,聽來好像格調太低,容易引起別人誤會,但他們都言其所信,不做作;表現一種敢做敢當的勇氣。(玉山社提供)

許文葵先生

在父親的結婚照片(已散失)上,我記得來賓中有施玉斗、許文葵、葉榮鐘、張聘三諸先生,很顯然,許先生是父親年輕時代的鹿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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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台中一中第一屆(我是第三十屆)的畢業生,光復後回到母校擔任國文老師。當時國文之授課,國語、台語並用,以主講老師之出身省籍而定。

許先生與另一位──也是鹿港出身的──呂嶽先生是用台語授課。光復兩三年後,台語在學校漸漸被淘汰。隨著台語的消跡,許先生在學校的地位也年年下降,先由訓導主任而勞動服務組組長,由高中部導師降為初中部導師。授課也由國文改為公民等,真是每況愈下。要是別人恐怕受不了這種遭遇,幸而,他還達觀,淡然處之。雖然如此,不能用國語講課的人,中學終非久留之地,一九五五年他終於被擠出來。當時沒有退休制度,離開學校以後,他就失去了生活的主要依靠。

我在一中的時候,他還兼上海《大公報》的台中經銷人,時常把舊報紙捆成一包,叫我帶回去給父親看。上面總寫著「萬斗山莊主人收」。

我們鄉下是霧峰鄉萬斗六村(現在改為萬豐村)。許先生把「六」字去掉,唸起來不但鏗鏘有聲,還給人一種「安如泰山」的感覺,確實取名不俗。

當舟山群島附近的戰事在報端囂傳的時候,有一天早上,我們還在睡覺,他就出現在山莊。一進門便大聲叫:「老莊啊!『江山』易幟了,你還在睡覺。」我以為發生什麼事,跑出去客廳恭聽。原來是一江山的守軍撤退。在他看來,這是時局轉變的預兆。他以此為出發點,大談他對天下大勢之分析與看法。他講話聲音宏亮,言辭鋒利,眼光炯炯有神。這個模樣,跟他在課堂上和尚唸經式的講課相比較,判若兩人。他應該是去報社擔任評論員之類的人材,不應該做教書匠。「懷才不遇」這一句話,用在他身上,最恰當不過。

許先生離開一中後的狀況我不大知道,但經濟上的困難是可以想像的。此時父親也是負債累累,日日奔走於銀行。大概是基於一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意識吧,父親去台中的時候常去找他,他也常來萬斗六與父親聊天。有一次週末我回萬斗六,看到好幾套新式排印的舊小說放在父親的桌上。父親說:「這是中國重要的古典文學,有空應該看一看。」我順手拿出李伯元的《官場現形記》。一看之下,果然很有趣。第二天我就把其中的故事講給二弟聽。他聽了之後拍案大叫:「難怪!難怪!許文葵先生前天來這裡,晚上一個人躺在客房,一面看書,一面哈哈大笑,大概徹夜未眠,原來他是被這些小說著迷了。」我聽了覺得很意外,以他的博學與對國學之造詣,這種舊小說應該早就看過才對,為什麼老來還有雅趣去看這些東西?還有,看小說徹夜未眠是年輕小伙子的玩意,怎麼已望六之年的老先生還有這種勁?看來他浪漫的想像力並沒有因歲月侵蝕與生活枷鎖而褪色。我欣賞他的童心與「貧而樂」的情懷。但我對他的認識還是片斷,一直到一九七九年看過洪炎秋先生兩篇有關佐藤春夫遊台記後,才知道許先生可敬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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