躍躍欲試卻遲未表態參選台北市長的柯文哲本人可以是個笑話，而「柯文哲現象」本身也或許是笑話一樁，但是當柯醫師說笑時，很多人完全笑不出來。
柯於日前演講中提及台中市長夫人車禍急救的往事，說：「看這個邵曉鈴左手斷掉、腦袋秀逗；不過胡志強好像笑得很開心的樣子。」在另一個公開場合，柯轉述友人的話語，將自己和連勝文評比一番：「我說我每一項都贏他，但朋友說：有一項他比你厲害，他一槍打沒死比你厲害；我講他一槍打沒死是我厲害，不是他厲害，不然你再打一槍，把他送到別的醫院試試看！」一個人拿他者的苦難開玩笑已經有失厚道，可當一個名醫以其病患的苦難作為演講插科打諢的素材，這光景就令人匪夷所思了。即便他事後辯稱只是「開開玩笑」，我們仍可據此懷疑以「生死的智慧」為講題的柯文哲的智慧是否有問題，更可以懷疑他的心理。
笑話和人類心底的暗流想必款曲互通，否則佛洛伊德不會撰寫一部專書探究笑話和潛意識之間的關連。他大抵將笑話歸納兩類：一是無害的笑話（innocent jokes），即單為引人發笑而無潛在侵擾或挑釁意味的笑話；另一是立場鮮明的笑話（tendentious jokes），有時以笑話的形式包裝較易引起反感的見解，有時則利用具爭議性的看法來製造笑話。無害笑話的重點在於好笑，內容並不一定得具份量；但在第二類笑話裡，好笑與立場之間孰輕孰重、熟先熟後，就難以界分清楚了。
然而就在說明第一類笑話時，博學多聞的佛洛伊德突然支支吾吾了，因為他實在舉不出幾個像樣的例子。正如後來的學者（如《佛洛伊德傳奇》作者Samuel Weber）所言，沒所謂純粹搞笑的笑話，所有笑話都是自我為了消弭和外界的疏離與差異而發動的，因此都或多或少隱含侵略性質。簡單來說，笑話是對於禮教可輕可重的冒犯，但它卻發自於兩種截然不同的衝動：第一種以弱者之姿，為弱者發聲，意在釋放被社會壓抑的能量，例如個人針對群體所開的玩笑；另一種則屬依附於主流的心態，召喚那些專門壓抑邊緣弱者的能量，例如從群體的角度嘲弄個人。
柯文哲的笑話兼具兩種能量，無異一魚兩吃；更確切地說，他的笑話彷彿一隻有兩條尾巴的魚。表面上，也就是膚淺意義的層面上，他擺出打擊「權貴」的態勢，從而釋放了被壓抑的能量。然而就其實，當他以醫師的身分酸言酸語地數落病患時，他更深層的潛意識已毫無保留的流露了：他說笑的本意不是為了散播歡樂，也不光是為了博君一燦；反而，在他語言強酸和不屑表情裡面，我們強烈感受一股隱沒在內心深處的黑色流質，或者是一種虐以待人的本質；而他企圖召喚出來的其實正是禮教社會中最為褊狹的那一面向。
黑色流質或虐待的衝動人人有之，不過像柯文哲這樣如此迫切地昭告天下的準市長候選人倒是少數中的少數。「政治素人」不足以解釋柯文哲的笑話，智昏、人來瘋，再加上有問題的心態或許可以。
＊作者為台灣大學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