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文寶觀點：和平的昂貴帳單─當國防預算成為吞噬未來的「特別巨獸」

隨著國際地緣政治的劇烈變動，台灣的國防議題始終是政壇焦點。總統賴清德在競選期間及上任後，多次透過外媒投書及公開談話，強調其「和平四大支柱」的理念，並承諾將持續提升國防嚇阻力。其中，最引發社會激辯的一環，便是他提出在年度國防預算外，提出「增加（上兆元）國防特別預算」的構想。此言一出，立即點燃了關於財政紀律與預算排擠的熊熊烈火。這張以「國家安全」為名的空白支票，究竟是守護台灣的必要之盾，抑或是一隻將會吞噬民生資源的財政巨獸？

要理解這場爭議的核心，必須先釐清「總預算」與「特別預算」的根本差異。依據《預算法》，政府年度施政所需經費，應以「總預算」方式呈現，接受立法院的嚴格審查。而「特別預算」則是應對特殊情況的例外條款，僅在國防緊急設施、戰爭、國家重大變故或重大政事等情況下才能編列。其最大的特點在於不受《公共債務法》關於年度舉債上限的直接限制，且能進行跨年度的大規模採購。

過去，政府已多次動用特別預算於軍購，例如「F-16V採購特別條例」及「海空戰力提升計畫採購特別條例」，總金額動輒數千億新台幣。支持者認為，面對中共軍事威脅的急迫性，以及對美軍購案交付時程的不確定性，特別預算提供了必要的彈性與效率。然而，反對者則尖銳地指出，這種作法已然「常態化」，成為政府規避正常預算監督、隱藏實際債務的巧門。當國防支出可以輕易地從總預算中「搬出」，另闢財源，不僅讓年度預算書上的國防佔比失真，更讓國家的真實財政狀況變得模糊不清。

「排擠效應」（Crowding-out Effect）是這場辯論中最令人憂慮的關鍵詞。雖然特別預算的舉債不計入年度流量，但其本金與利息終究要由國庫償還，最終仍會納入國家總體債務的存量。當國家總體債務逼近《公債法》規定的上限（前三年度GNP平均數的40.6%）時，財政的緊箍咒便會開始收縮，排擠效應於焉浮現。

這並非一道複雜的數學題，而是一道殘酷的選擇題。當數千億的資金被鎖定在軍備採購上，意味著這些資源無法投入到其他同樣攸關國家未來的領域。

社會福利的壓力鍋：台灣正快速邁向超高齡社會，長照2.0的財務缺口日益擴大；健保制度亦頻傳財務危機。在財政資源有限的框架下，優先投入國防特別預算，是否意味著長照服務的覆蓋率將停滯不前？或者，勞健保費率的調漲壓力將轉嫁至每一位受薪階級身上？

教育投資的隱憂：從高等教育的國際競爭力，到基礎教育的數位化轉型，無一不需要穩定的經費支持。當預算優先序被國防佔據，原先承諾的教育資源是否會被稀釋，導致人才培育的長期國力受到侵蝕？

基礎建設的緩步：地方政府引頸期盼的交通建設、水利工程與城鄉發展計畫，往往需要中央的預算挹注。國防特別預算的擴張，是否會排擠到這些攸關區域均衡發展與民眾生活品質的公共投資，讓許多計畫停留在紙上藍圖？

國家安全與財政紀律絕非零和遊戲，而應是共存共榮的平衡。一個國家的強盛，不僅在於其船堅炮利，更在於其健全的社會安全網、創新的教育體系與永續的財政基礎。若為了追求軍事硬實力的短期提升，而透支了支撐國家運作的內在韌性，無疑是本末倒置。

真正的國家安全，是一門精密的平衡藝術。它要求領導者在追求軍事嚇阻的同時，必須誠實面對國家財政的極限，並在國會與人民面前，進行一場公開透明的資源分配辯論。和平的代價固然昂貴，但絕不能以一張掏空下一代未來的空白支票來支付。如何在堅實國防與健全財政之間找到最佳平衡點，將是賴政府無可迴避的嚴峻考驗。 （相關報導： 風評：烏克蘭和平方案VS.台灣全民安全指引 ｜ 更多文章 ）

＊作者為高雄師範大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