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點投書：當信仰變質為工具─回應TCOC風波與屬靈虐待的公共思考

日前，媒體刊載署名令狐台的〈觀點投書：TCOC的隱形危機〉，在基督信仰圈內外激起不少反響。文章指出，TCOC（台灣國際基督教會）實為ICOC（International Churches of Christ）在台灣的延伸，其所謂「門徒訓練」體系表面上屬靈，其實為一種精神與心理層面的高度操控，特別在校園與年輕族群中進行組織性深耕，並可能構成台灣社會中尚未被命名的系統性風險。

令狐台的觀點，不只是揭露一個教會組織的問題，更是開啟了我們對信仰與操控邊界的必要辯證。而作為長期關注宗教社群內部權力運作與靈性健康議題的筆者，身為膜拜團體倖存者，我更希望藉此機會，將這場討論擴展至一個長久被忽略的詞彙：「屬靈虐待」。

屬靈虐待不是抽象用語，而是正在發生的現實

在近年離開TCOC的多位成員回應中，我們已可看見典型的屬靈虐待徵兆。他們的見證多半圍繞著：在教會內部被導師以「屬靈遮蓋」為名，干涉個人戀愛、職涯、財務決策；在「團契歸屬感」的壓力下，被要求投入大量時間、精神與金錢，無條件服從上級安排；一旦提出質疑，便被視為「不順服」、「屬世」、「偏離神心意」。

這些經驗與近年國際間對 spiritual abuse 的定義高度吻合。英國心理學家Lisa Oakley明確指出，當宗教機構或領袖以「神的名義」合理化控制、羞辱或孤立成員的行為，即構成一種對心理自主與信仰自由的侵犯。而這種「高功能的傷害」最難之處，恰恰在於它是包裹在屬靈語言裡的暴力，看起來是「為你好」，實則是一種剝奪。

與邪教有關，但不全然等同

有人可能會問：TCOC這樣的組織是不是邪教？令狐台的文章並未直接將其定性，在膜拜團體與新興宗教等詞交換運用，但提出了值得注意的三個風險面向：家庭關係撕裂、校園招募介入，以及與國際總部之間的不透明資源流通。此外更有諸多現象確實與邪教的結構特徵有高度重疊。

但從學術與倫理角度來看，將一個宗教團體簡單歸為「邪教」可能過於粗糙，容易掩蓋內部存在的層次差異與改革可能。更具建設性的方式，是辨認其是否展現出「高控制型宗教系統」（high-control religious system）的特徵，並透過個案研究與當事人經驗，釐清是否出現持續性、系統性的屬靈濫權行為。

這樣的辨識方式，有助於將焦點從「它是不是邪教」轉向「它對人造成了什麼」，並鼓勵教會群體在不失尊重信仰自由的前提下，提出更具倫理深度的自省與修正。

社會資源與教會倫理的雙重缺口

筆者認為，台灣當前在處理類似議題上仍有明顯缺口。一方面，政府對宗教自由的保障使得行政單位鮮少涉入此類議題；另一方面，多數教會並無針對屬靈虐待的內部認知或應對機制，對信徒的心理創傷更是無能為力。

這種「雙重空白」的狀況，讓離開類似團體的前信徒長期處於自責、孤立與信仰崩解的後創傷狀態。多位曾參與TCOC的倖存者指出，他們花了數年時間才意識到自己經歷的是一種「精神暴力」，而不是單純的屬靈操練。他們之中有人遭遇宗教創傷症候群（RTS），也有人因未能與家人修復而陷入長期孤獨。

建立識別與修復的公共對話

屬靈虐待的問題之所以難以處理，部分原因在於它發生在極度私密又高度道德化的場域。被害者常常羞於啟齒，甚至無法清楚描述自己的痛苦來源。而教會領袖則習於以「屬靈眼光」來解釋一切，進一步遮蔽了權力與操控的現實運作。

我們需要新的語言、新的工具，去處理這些模糊地帶。

公共層面，可以思考設立跨部門的信仰心理支持窗口，讓離開高度控制性宗教團體的人，能安全地尋求協助，並獲得心理照顧。教育體系亦可納入宗教識讀與信仰倫理課程，培養年輕世代辨識信仰與操控差異的能力。

教會層面，更需誠實檢視「屬靈權柄」的運作方式，重新建構健康的牧養倫理。信仰若無法承載自由與責任，只會淪為一套更精緻的控制工具。 （相關報導： 觀點投書：TCOC的隱形危機 ｜ 更多文章 ）

＊作者為退休公務員，膜拜團體倖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