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一張手寫紙本協議開始，到如今由人工智慧驅動的毫秒級交易，金融市場的演進史，就是一部科技創新的史詩。233年前，24位股票經紀人在紐約華爾街68號外的一棵梧桐樹下，簽署了著名的《梧桐樹協議》（Buttonwood Agreement），奠定了紐約證券交易所的雛形。從那時起，追求更快的速度與更廣的參與者，便成為驅動金融市場不斷擁抱革命性技術的兩大核心動力。
《華爾街日報》28日在紀念美國建國250週年的專題報導中，詳細梳理了這段歷史。如今近三分之二的美國成年人持有股票，投資已從少數人的專屬遊戲，演變為一場全民參與的活動。以下九項關鍵技術，被《華爾街日報》認定為這場巨大變革的幕後推手：
電報：一線牽動全國，奠定華爾街中心地位
在美國建國初期，各城市金融市場彼此獨立，資訊傳遞最快也只能依賴馬匹。1844年，薩繆爾・摩斯（Samuel Morse）用一句「上帝創造了何等奇蹟！」（What hath God wrought!）成功發送了史上第一封電報，徹底改變了這一切。到了1850年代末，華爾街已透過如蜘蛛網般綿密的電報線路，與美國所有重要城市相連，成為全國的價格制定者與金融中心。
歷史學家羅伯特・索貝爾（Robert Sobel）在其著作《大棋局：紐約股市史》（The Big Board: A History of the New York Stock Market）中寫道：「商界終於意識到這種裝置的潛力。」在華爾街的支持下，摩斯成立了磁性電報公司（Magnetic Telegraph Co.），架設了從紐約到費城的線路。交易員正是電報裝置的首批客戶，華爾街的報價得以在當天傳遍費城，並迅速擴展至波士頓、水牛城，乃至密西西比河以西的地區。
鐵路：實體與資本的雙重動脈
電報解決了資訊流，但資金與股票憑證的實體交換仍需更快的方式，馬車在當時簡陋的道路上蹣跚而行，相關工作總是要耗時數日。鐵路的出現，將城市間的運輸時間縮短至當天就能完成，真正實現了全國性的購買與交割系統。1860年至1890年間，美國鐵路總里程從不足3萬英里飆升至16.35萬英里，旁邊往往伴隨著電報線。
鐵路不僅是交通動脈，更是美國第一批大型企業。1880年代，賓夕法尼亞鐵路公司（Pennsylvania Railroad）員工人數超過5萬，而當時最大的紡織廠僅約千人。如此龐大企業的營運當然需要巨額資本，華爾街理所當然成為主要的資金提供者。到了1856年，鐵路相關股票與債券的價值，已超過市場上所有其他證券的總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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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代催生了范德比爾特（Cornelius Vanderbilt）和古爾德（Jay Gould）等第一代「強盜大亨」（robber barons），他們的巨額財富與「粗鄙無恥的手段」成為華爾街新現象神秘感的一部分，正如麥可・希爾齊克（Michael Hiltzik）在《鋼鐵帝國》（Iron Empires）一書中所描述，然而這也開啟了個人投資的新時代。為了資助鐵路建設，普通民眾開始被納入金融體系。僅在1853年，紐約中央鐵路與賓夕法尼亞鐵路兩家公司，就分別有超過2,400名個人股東。投資的民主化與巨頭化，伴隨著鐵路的普及與發展同步發生。
股票報價機：即時資訊催生的投機時代
1863年，愛德華・卡拉漢（Edward A. Calahan）發明了專為交易設計的股票報價機（Stock Ticker），並在六年後由湯瑪斯・愛迪生（Thomas Edison）改良為實用模型。它利用電報線路，以近乎即時的速度將交易資訊打印在紙帶上，取代了過去在街上飛奔傳遞報價的信差。
一開始，要價每週6美元的租金讓股票報價機成為少數人的特權，但隨著競爭加劇、技術普及，價格也逐漸親民。這項發明催生了一大批渴望快速致富的新投資者。詩人兼記者華金・米勒（Joaquin Miller）在1880年10月30日的《芝加哥論壇報》生動地描寫道：「一群焦急、緊張的男人圍繞著『報價機』，十幾二十人同時抓住那條不斷流出報價的紙帶。」他估計，當時全美有超過5,000台這樣的機器，足見其業務規模之大。
華爾街辦公室裡堆積如山的廢棄紙帶，甚至意外催生了一項傳統。1886年10月28日，在慶祝自由女神像落成的遊行中，「上百個窗戶裡的辦公室小弟們」將這些記錄著市場命運的紙帶拋向空中，創造了「紙帶遊行」（ticker-tape parade）的經典場景，這一傳統的壽命甚至超過了報價機本身。
電話：從口耳相傳到電波萬里
鐵路熱潮也促進了投資銀行的崛起，它們有足夠的規模為龐大的鐵路計畫融資。其中一家名為基德爾・皮博迪公司（Kidder, Peabody & Co.）的投行，資助了下一項改變投資世界的發明——電話。亞歷山大・格拉漢姆・貝爾（Alexander Graham Bell）於1876年取得電話專利。兩年後，紐約證券交易所安裝了第一部電話，但當時幾乎沒有其他電話可以接通。真正的挑戰在於建設連接數百萬家庭與辦公室的基礎設施。貝爾的美國電話電報公司（AT&T）對資本的需求與日俱增。
1899年，基德爾・皮博迪為AT&T發行了700萬美元的債券（約等於2025年的2.73億美元）。到了1906年，面對1.5億美元的巨額融資需求，該公司聯合了摩根大通（J.P. Morgan & Co.）、庫恩・洛布公司（Kuhn, Loeb & Co.）及英國的霸菱銀行（Barings Bank）共同承銷。這為華爾街作為美國工業承銷商的角色樹立了典範。
電話迅速成為華爾街的標配，再次取代了那些負責跑腿傳遞訂單的男孩。1920年僅在金融區就有88,000部電話在運作，電話與股票報價機的組合，構成了一套持續了數十年的投資工具，陪伴投資者度過了經濟崩盤、大蕭條與兩次世界大戰。
電子報價系統：螢幕上的綠色數字革命
儘管看起來充滿現代感，但這些專用終端機的功能就是1880年的股票報價機，只是將紙帶上的數據顯示在螢幕上。不過能在辦公桌上獲取報價，遠比圍在報價機旁方便得多。從1960年開始，Quotron終端機迅速普及，成為伊凡・博斯基（Ivan Boesky）、卡爾・伊坎（Carl Icahn）等真實世界金融巨鱷的利器。
1986年，當Quotron租賃出8萬台終端機時，花旗集團（Citicorp）以6.8億美元發起了一場不太友好的收購，然而這筆交易並未成功。Quotron雖然率先將電腦用於金融數據，卻未能預見到網際網路的巨大潛力。五年後，花旗集團減記了這筆投資，並於1994年將Quotron實質上送給了路透（Reuters）。
電子與線上交易：虛擬交易大廳的誕生
1971年2月8日，全國證券交易商協會自動報價系統——那斯達克（Nasdaq）正式啟動。最初，它僅為過去不透明的場外交易市場提供報價，交易仍需透過傳統方式完成。但當時的美國投資銀行家協會主席惠洛克・惠特尼（Wheelock Whitney）已預見其未來：「我預測，一個更複雜的那斯達克將成為新的中央市場。」
他的預言精準無比。那斯達克迅速崛起，成為紐約證券交易所的強大對手，並孕育了數代科技巨頭。最終，它將線上交易變成了常態，連歷史悠久的紐約證券交易所也幾乎放棄了其標誌性的公開喊價交易系統。那斯達克首任執行長高登・麥克林（Gordon Macklin）曾說：「我們用那斯達克創造了一個長3,000英里、寬2,000英里的交易大廳。」這個虛擬交易大廳，很快就迎來了數百萬名參與者。
線上投資平台：經紀人過時了嗎？
1996年，一則來自E*Trade證券公司的報紙廣告，畫面是一名男子在家中電腦上交易股票，標語寫著：「你的經紀人現在過時了。」近30年過去，經紀人並未完全消失，但多數投資者已習慣自行交易。E*Trade上線時，紐約證券交易所每筆交易（最多5,000股）收取14.95美元佣金，那斯達克交易則為19.95美元，遠低於當時零售經紀商約25美元的收費。
線上交易的興起，吸引了嘉信理財（Charles Schwab）、德美利證券（TD Ameritrade）等競爭者，以及Robinhood和Webull等新興應用程式加入戰局，最終將整個行業推向了零佣金模式。如今，人們不再需要擠在報價機前，而是各自盯著手機或電腦，隨時隨地獲取報價、分析與建議，無論是在午休時間還是海灘度假。
高頻交易：毫秒之間的幽靈
2010年5月6日的「閃電崩盤」（Flash Crash）讓所有人措手不及。在短短五分鐘內，市場暴跌近1,000點，跌幅約9%。一名市場參與者向《華爾街日報》形容：「它發生得太快了，就像一顆魚雷。」由於沒有明顯的利空消息，矛頭立刻指向了佔據市場三分之二交易量的高頻交易（High-Frequency Trading, HFT）公司。這些公司的電腦演算法以人類無法企及的速度執行交易，人類僅扮演設定參數的監督角色。
2015年，美國司法部將崩盤歸咎於一名英國交易員的「幌騙」（spoofing）行為——即下單後在成交前取消。但許多人對此結論並不滿意。《交易員雜誌》（Traders Magazine）評論道：「將一場萬億美元的股市崩盤歸咎於一個在他父母家工作的交易員，有點像是指責閃電引發了火災。」儘管後來引入了熔斷機制等保護措施，但閃電崩盤仍在世界各國及不同資產類別的市場中重演。
人工智慧：機器的自我進化
如果說高頻交易將人類的角色降至最低，那麼人工智慧（AI）則理論上可以完全消除人類的干預。AI系統利用先進的機器學習演算法，能自行處理資訊、學習並以閃電般的速度調整交易策略，無需人類輸入。
AI將如何改變投資？全球最大的資產管理公司貝萊德（BlackRock）在2024年的一份報告中含糊地提到，其「主題機器人工具」結合了人類洞察力與大型語言模型的力量，以更高的效率建立股票組合。
儘管目前多數論述仍停留在行銷語言層面，但我們僅僅觸及了AI能力的皮毛。出於「害怕錯過」（Fear of Losing Out, FOLO）的心理，一項調查顯示，十分之九的投資經理人已在交易流程中使用或計劃使用AI。與此同時，AI也像過去的鐵路和網際網路一樣，對市場產生了巨大的擴張效應，投資者紛紛湧入所謂的「美股七雄」（Magnificent Seven），將股價推向新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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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有一天，機器與AI將會簽署屬於它們自己的《梧桐樹協議》。我們只能希望，屆時它們還會允許我們這些凡人參與其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