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珍專欄：「兵推」打不贏，「和平」推不動─龍應台的浪漫與焦慮

前文化部長龍應台發表〈為什麼我們今天要談和平〉一文，為她的基金會即將舉辦的「2025台北國際和平論壇」揭開序幕，可想而知，幕拉開就是譽謗皆至的時刻。傳播學者羅世宏為龍應台讚聲，「兩岸安全不能外包」；香港評論人馮晞乾則譏嘲她旁徵博引「謙卑帶來和平」的「廢話」，並直指首倡「和平推」的Emma Sky（艾瑪思蓋）重點在「提升防禦能力」，而非「謙卑」。

龍應台關心「和平」不是一朝一夕，所有對她「謙卑下跪求和平」的批評並不公允，她所有關切大陸「民主」發展的文章，某種程度就是她對兩岸政治制度與社會生活能拉近節奏和頻率的關懷，不特別談「和平」，因為自一九九五年「江（澤民）八點」提及「中國人不打中國人」之後，歷經扁、馬藍綠執政十六年，「戰爭」在兩岸關係或衝突之外，基本不是選項。

「防衛兵推」不求打勝只求不輸不降

晚近幾年，情勢丕變，《經濟學人》從四年前開始形容台灣是「地球最危險的地方」，CNN評論人札卡利亞（Fareed Zakaria）去年的說法是，「台灣從全球最危險變得更危險。」各種台海起戰事的預測不論是二０二七或二０三五，十年之內可以「預見」的「戰爭」都是「立即的危機」，相應而生的是，各路智庫以「兵推」為焦點，結論差別不大：一是打不贏，二是要加強國防預算與抗敵意志。

兵推（兵棋推演）的意義在模擬戰場情境發現問題、驗證計畫、訓練決策者、並尋求戰略與戰術的精進，未必是為了準備預測戰局結果，但是，無可否認，兵推的主要目的是發動（戰爭）者為推演「勝利模型」或「決勝策略」，在推演中把可能失敗的因素降到最低；被動應戰者的「兵推」則是找出敵方弱點，推演致勝之道，台灣的「兵推」謂之「防衛兵推」，意思是兵推不在找到攻克（反攻）大陸之道，而在謀求不輸不降（讓大陸贏不了）之方。

台灣久不談「兵推」，理由很簡單，美國自始至終不支持「反攻大陸」，沒有「推」的必要，「國光計畫」勉強算是最後的兵推；扁政府時代的國防戰略是「決戰境外」，從馬英九到蔡英文第二任的前半段都還是「拒敵彼岸、擊敵海上、毀敵水際、殲敵灘岸」（二０二一國防報告），莫名其妙地兩年後聚焦「城鎮戰」（二０二三年國防報告），說穿了，不論「決戰境外」或者「城鎮戰」，都不是台灣的選擇，而是美國的決定，美國不說，國防部沉默，都否認不了「城鎮戰」意味灘岸守不住，打進城鎮就是焦土之戰，就是血肉長城，敲鑼打鼓拒絕「和平之聲」者，到底有沒有想過敵人的槍砲直抵台灣城鎮的心臟，是個什麼場景？ （相關報導： 徐勉生觀點：想定推演不可能發生的事─台海兵推不如「和平推」 ｜ 更多文章 ）

從「決戰境外」到「城鎮戰」─推得出傷亡線嗎？

「決戰境外」、「拒敵灘岸」的深沈意義是，畫定一個「止戰」的底線，「城鎮戰」則是把這個底線再後撤，問題是「城鎮戰」就算打不死，逆轉勝的機率和空間太小，傷亡將伊於胡底？用一個極端的例子比喻，清康熙施瑯攻台，沒打台灣本島，打到澎湖就逼降鄭經；如今金馬守軍已經撤到只餘二、三千人，而澎湖不過六千人（預算員額），一萬兵力「死守」離島，誰忍心？離島若守不住，本島能有多少埋地雷「吾與敵皆亡」的意志？

此刻難以追問二０二一到二三的兩年間，到底發生何事？讓台灣的戰略從「決戰境外」、「拒敵灘岸」一轉而為「城鎮戰」，可以確定的，戰術上，台灣灘岸守不住，這未必是台灣單方向的因素，畢竟台灣軍購唯美國是從，台灣不是不願意加強軍購，而是，長期以來想買的買不到，買到的美方還拖延交貨─延遲到兩任總統都交不了貨，而台灣甚至催都不敢催，隨便舉例，空軍買不到匿縱戰機，戰機升空就是活靶，買愈多傷亡風險愈高，美方要求國防預算大幅增加到GDP的三~五％，不是問題，關鍵在是否預算編了就送達美國軍火商─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兵推」的意義在找到致勝之道，打不贏的「兵推」不是推辛酸就是推搞笑，華府智庫「國防重點（Defense Priorities）」學者卡瓦納（Jennifer Kavanagh）在紐時撰文，呼籲川普尋求與中國達成新的協議，恢復台灣兩岸的平衡，重申不支持台獨，讓台灣意識到美國的軍事支援既非保證亦非無限。

民間流行「兵推」，權力者該重視「和平推」

卡瓦納認為，這不是「棄台」，雖然台灣對美國很有價值，但不值得美國開戰，「因為中國飛彈和核武庫可以射向美國本土，美國無力承擔與中國發生衝突的後果。」此言聽來或許不順耳，却極為中肯，台海真有事，北京第一件要做的不是犯台，而是掐住日本咽喉─台灣有事，日本不會沒事─尤其日本若要在其中說三道四多惹事，困住美國的手腳─甚至美國號召而來的歐洲國家的航艦，在北京確保有能力做到這兩點之前，非特殊被動之情境，都不必破壞「中國人不打中國人」的諾言。

簡單講，兩岸關係要打，「兵推」怎麼都打不贏；「和平推」是換一個方式不講戰爭講和平，戰爭講戰略戰術，和平同樣要有「方案」，不能泛言「謙卑」，前總統李登輝時代的國統綱領「四大原則，三個階段」，推動建立民主、自由、均富的中國，堪謂有方法論的「和平推」，當時兩岸關係各種想像與論述直如百家爭鳴，馬英九時代「九二共識」下給予台灣一定的國際空間和兩岸各種協議，勉強算是沒有硬「推」的「和平推」；遺憾的是，到蔡英文時代，兩岸關係進入「沒有想像」的蒼白年代，到賴清德執政高舉「抗中保台」旗幟，異議者皆成「中共同路人」，倡議「和平」即成「賣台」罪狀，誰還敢推「和平」？ （相關報導： 徐勉生觀點：想定推演不可能發生的事─台海兵推不如「和平推」 ｜ 更多文章 ）

但所有聞「和平」而抓狂，因此譏嘲甚至辱駡龍應台的人，應該細究其文，她的「謙卑」不是衝著台灣，而是衝著「強者」─中國大陸，比較遺憾的是，她推出「和平」的重要，却沒推出「方案」─對比三十多年前李登輝時代朝野競相思考兩岸和平方案的勝景，兩岸民間交流更密政治連結却相對疏離，民命為國之根本，當民間流行「兵推」的同時，執政的權力者更該思考「和平推」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