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P 專屬文章 張鈞凱專欄：他們也在問，怎麼活下去？

戰爭，在台灣成了一個弔詭又矛盾般的存在。走進書店，諸如《戰爭下的平民生存手冊》、《戰爭來了，怎麼活下去》這類「指南」，往往擺在醒目的地方，說明這確實是台灣讀者不會說出來，但內心極其在意的問題。然而，「巷戰」、「城鎮戰」這些把人民當砲灰、當人肉盾牌的想法，卻在太平洋彼岸霸權者的指令下，已然成為了官方政策。那麼，下一步就是邁向戰場嗎？

劇情片比紀錄片更真實，現實混淆了紀實與虛構界線

戰爭對人類的戕害，歷史經驗比比皆是，問題是執政者又要用「終戰」的概念，巧妙地美化、淡化、浪漫化戰敗者的戰爭罪行。就算對歷史無感，戰火對平民帶來的生靈塗炭、流離失所，直到現在仍天天上演，殘酷的現實就擺在我們眼前。無奈，只因意識形態與敵對壁壘作祟下的選邊站，讓我們成為了屠殺的幫兇，許多人還以為我們是在為「民主陣營」對抗「恐怖分子」。而媒體上大行其道，實質上冷冰冰的地緣政治分析，更讓眾人把無止境的人類悲劇，當成了展現「高見」的「東西」。

慶幸的是，反思與警醒的聲音，至少還沒有從我們的社會中全然滅絕，就看人們會否從爆炸般的訊息中，找到並抓住那微弱而又善良的蛛絲馬跡。就在加薩戰火越演越烈之際，有兩部難得的影像作品，在今（2025）年引進台灣，一部是奧斯卡獲獎紀錄片《你的國，我的家》（No Other Land），另一部則是即將上映的《邊境風暴》（To a Land Unknown）。

兩部作品的主題都圍繞在巴勒斯坦議題，前者在巴以導演的合作下，紀錄了約旦河西岸墾殖區，以色列如何以武裝暴力，強制驅離當地原居民。後者則是一部劇情片，描繪一對從難民營出走的巴勒斯坦表兄弟，在雅典掙扎求生的故事，體現了巴勒斯坦流亡難民的真實遭遇。從觀影者的視角，這兩部影片頗有姊妹篇的味道，2023年10月7日哈瑪斯對以色列發動攻擊，隨後引發以色列瘋狂般的報復，以這一天做為節點，《你的國，我的家》在此前夕殺青，而《邊境風暴》則在此後不久開拍。

有時候劇情片比紀錄片還要真實，或者說，現實的殘忍無情程度，經常讓人分不清楚紀實與虛構之間的界線。《邊境風暴》片中開頭引述著名巴裔思想家薩義德（Edward Said）這段話：「某種意義上，這就是巴勒斯坦人的宿命，無法回到家鄉終老，而是漂泊至無法想像的遠方」，既是影片的破題，又是巴人命運的真實描述。

歷史對現實巧妙隱喻，幻起幻滅是對「尊嚴」的堅守

不知道是製作團隊的精巧安排，還是歷史對現實的隱喻，《邊境風暴》幾個橋段，讓人觀後反覆咀嚼，再三回味。比如被人蛇集團丟包在雅典的小男孩，攪動了主角孤注一擲的念頭，而他正是來自加薩。這個人物的出現，帶出了歷史的沉重，上溯到1948年有75萬的巴勒斯坦人，在猶太復國主義軍事組織的暴力驅逐下，被迫逃離家園。經過了將近80年後，災難非但從未停止，反而不斷延續與惡化。 （相關報導： 以色列比台灣有錢，我國卻擬助屯墾區？前大使質疑：得罪20億穆斯林划得來嗎？ ｜ 更多文章 ）

又如片中一位流亡雅典的巴人「精神領袖」，鏡頭在其家中掃過一張照片，影中人乃巴解組織前領導人阿拉法特（Yasir Arafat）。那幾秒鐘的畫面，道盡在西方強權操弄，與以色列右翼勢力掌權下，巴勒斯坦人追求和平與生存之路的哀傷。斯人已逝，巴勒斯坦越加破碎，前景難以樂觀。《邊境風暴》幾乎沒有政治與歷史的情節，但政治與歷史的縮影卻又無處不在。

主角兄弟在雅典社會邊緣的載浮載沉，正承載了如此縮影。善與惡，好人與壞人，在「活下去」的壓力下，模糊了定義，也模糊了界線。弟弟吸毒又賣身，看似墮落虛幻，但他身上的巴勒斯坦地圖刺青，以及內心世界的精神拉扯，儘管幻起幻滅，但其實是反映出來的恰恰是對於阿拉伯語「尊嚴」（كرامة，karāmah）一詞的信念堅守。

政客的鱷魚眼淚混淆是非，殖民主義世界觀亟待破除

近來幾個歐洲國家聲稱將在9月聯合國大會上承認巴勒斯坦國，台灣的國際新聞彷彿突然醒了過來，對此大加報導。平心而論，背後仍是價值觀主導，認為西方的「民主」、「自由」與「人權」終會發出正義之聲。不過，如果不是西方國家長期以來對以色列的支持與援助，如果沒有1948年的「大劫難」，會有今天讓人怵目驚心的加薩慘劇嗎？倒果為因，是非錯位，無非是巴以問題在台灣始終無法得到直面與正視的緣故，政客們的鱷魚眼淚，一滴就能讓惡魔瞬間搖身一變為天使。

已故埃及女作家薩達維（Nawal El Saadawi），2015年在荷蘭節目的現場討論會上，對主持人不斷使用的「中東」一詞提出質疑和挑戰。她犀利地指出，「中東」這個詞完全就是殖民語言，看似中性詞彙，事實上隱藏了西方強權根深柢固的殖民主義世界觀。我們在台灣經常聽到或使用的「遠東」一詞，同樣是殖民主義的語彙產物。從這個角度來思考，台灣對於巴以問題的理解，恐怕遠遠未從殖民主義之中脫離出來，甚至進入了自我殖民的心理狀態。 （相關報導： 以色列比台灣有錢，我國卻擬助屯墾區？前大使質疑：得罪20億穆斯林划得來嗎？ ｜ 更多文章 ）

從《你的國，我的家》到《邊境風暴》，或許是台灣觀眾破除西方殖民主義世界觀主宰的可能契機。在台灣之外，有人更急迫地提問：「怎麼活下去？」值得一提的是，《邊境風暴》英文片名“To a Land Unknown”，意味頗為深長，讓人想起被譽為「巴勒斯坦民族詩人」馬哈茂德‧達爾維什（Mahmoud Darwish）的詩作《通往「何處」之路》其中一段：

我們行走，彷彿我們不是我們，彷彿那裡、這裡

若有若無，彷彿道路就是無盡頭的目標。可是

我們往何處去？

我們又從哪裡來？我們是這條漫長道路的

行者，我們前行的目標只有

一個名稱：前往「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