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暗殺另一方的談判人，調解不可能成功：《加薩》選摘（2）

七十二歲人質阿迪娜．摩西（Adina Moshe），來自尼爾奧茲（Nir Oz）這個基布茨，十一月停火時獲釋，其丈夫被巴勒斯坦籍槍手當著她的面殺害。接受電視台採訪時，她說，她和其他獲釋人質示威，要求進一步釋放人質時，有個路過的騎士大喊道，「婊子，他們放了妳，真是讓人失望。」

對人質家屬的辱罵，使人更加懷疑極端分子鐵石心腸，因為那些被從這個基布茨（和通宵音樂節會場）擄走的人，很可能是世俗化且抱持自由主義理念者。

有個以色列高官說，如果那些人質是像本．格維爾、斯莫特里赫和他們的大部分支持者那樣的西岸屯墾區居民，談成協議的前景會更光明許多。

被囚期間，阿迪娜．摩西與她七十九歲的尼爾奧茲鄰居哈伊姆．佩里（Chaim　Peri）講過話。佩里是藝術館館長，定期從加薩、西岸的檢查站把巴勒斯坦人載去以色列治療的志工。

阿迪娜說救出他們要花上兩個月。「哈伊姆．佩里告訴我會花上兩年。我告訴他，『你為何這麼悲觀？』我們甚至爭執起來。我告訴他，『我們有國家』。他說，『我們有比比，我們屬於左派』。」

以色列國防軍證實，他已於二○二四年七月死於被囚期間。納坦雅胡一直表明他想要「全勝」。十一月換囚前不久，他把「外頭所謂的這次停火以釋放人質後、我們會停戰的胡說八道」斥為不值一顧。

納坦雅胡所公開表達的「全勝」哈瑪斯的目標有可能達成？如果達成，能兼顧到仍被扣留在加薩的一百多名人質獲釋一事？前以色列國防軍副參謀總長亞伊爾．戈蘭（Yair Golan）是最早敢於斬釘截鐵答以「不可能」的以色列政治人物之一。

十月七日早上，戈蘭帶上一把M16步槍，開著他的豐田Yaris小轎車往南，把參加了通宵音樂節、滿臉驚恐的年輕人，從死傷狼籍的會場救出，從而成為著名的英雄人物。後來他選上民主黨黨魁，該黨是新成立的中間偏左政黨，由工黨和梅雷茨黨（Meretz）合併而成。十二月，他告訴我：這些人是以色列政治失敗、軍事失敗的受害者。救出他們是我們絕對應盡的職責。

徹底消滅哈瑪斯這個目標背離現實。我認為沒有辦法能在短期內達成這個目標，同時救出所有人質。打仗和釋放人質不可能同時進行。

戈蘭很有先見之明。不到一個月，戰爭內閣內部就有人力促達成協議，加迪．埃森科特說只有和哈瑪斯談成協議，才能確保人質獲釋。二○二四年一月下旬，美國中情局局長威廉．伯恩斯（William Burns）率領美國小組，連同卡達人和埃及人，針對達成人質協議進行談判。

經過三個月毫無突破性進展，且納坦雅胡無視拜登畫下的紅線，發動長達三星期的拉法攻勢，拜登隨之對談判活動開啟他最引人注目的介入。在二○二四年五月三十一日的演說中，他揭露人質釋放三階段計畫，要求在第一階段短暫但「徹底且完全」停火至少六星期，在第二階段永久停火。照該計畫，在第一階段會有「一些人質」獲釋，包括女人、老人、傷者（和一些死者的遺體），以方則釋放「數百名」被囚的巴勒斯坦人作為回報。 （相關報導： 王瀚興觀點：他們不是野豬！也談加薩人道危機與臺灣因應法制 ｜ 更多文章 ）

巴勒斯坦人能返家─或他們家原本所在的地方。人道援助會暴增至每天六百輛卡車，國際社會會送來「數十萬」個暫時的棲身之所和住房。這一切會立即展開。

到了第二階段，還倖存的人質，包括男軍人，會獲釋，以色列國防軍會撤出加薩，前提是哈瑪斯「履行」其永久「中止敵對行為」的「承諾」。

在第三階段，重建加薩的龐大工程會開始，仍在加薩境內的死亡人質的遺體會交還。這一提議由以色列、美國私下共同擬出且已告知哈瑪斯─五月二十七日文件。

此提議的發布，事先未知會以色列。拜登說此提議會把巴勒斯坦人從「不折不扣的地獄」中救出，但他最有說服力的論點是此提議符合以色列的利益（儘管他承認以色列政府裡「某些人」不會贊成此議）。

以色列已把哈瑪斯打殘，使其再也無法發動十月七日那樣的攻擊；以色列將會把人質帶回國；這個協議將會為旨在解決以色列和真主黨間更為激烈的衝突的外交作為提供空間；也將會為能穩定該地區局勢的條約的簽訂創造有利條件。

這樣的條約若成真，以色列將得以和沙烏地阿拉伯簽署其已在努力的具重大歷史意義的協定。拜登的倡議為結束加薩人民苦難（和人質家屬的痛苦），提供了一個早該提供的機會。但這個倡議未提及如果協議未落實，會祭出什麼制裁。

就此計畫展開的細節性談判進展緩慢，一直談到六月底，而哈瑪斯極力要求國際在第一階段前就針對永久停火給予可靠的保證。但七月上旬，美國官員和以色列防務部門裡的消息人士看到一個「非常重大的突破」─哈瑪斯不再極力要求在人質獲釋的第一階段完成前「永久」結束戰爭。

以色列的第十二頻道電視台報導，國防部長尤阿夫．加蘭特告訴淪為人質的尼爾奧茲監視員的家屬：「協議達成無望時，我告訴過你們。眼下，在這裡，我要說：這是最接近達成協議的時刻。」他說陸軍和情報機關都認為就國家安全考量這個協議沒問題。加蘭特未考慮到納坦雅胡的想法。納坦雅胡自稱「高階的安全事務消息提供者」，堅稱哈瑪斯仍在「根本」層面唱反調，從而傳達了與他的談判人員相左的看法。

三天後，他命令以色列談判人員堅持「不可談判的」條件，包括以色列會繼續戰爭，直到「其戰爭目標實現」為止。因此，即使人質協議談成後，也不保證永久停火。納坦雅胡知道哈瑪斯不會接受此條件。

他堅稱加薩－埃及邊界底下的武器走私將會「停擺」，這意味著他堅持戰後以色列繼續駐軍於加薩－埃及邊界─所謂的「費城走廊」─而連他自己底下的高階將領都認為此舉沒必要。

各談判小組，包括他自己的談判小組，推斷納坦雅胡無意讓人質獲釋。

納坦雅胡所宣稱的理由，係若沒有以軍駐紮，那些地道會被哈瑪斯再度用於輸入武器。但埃及，三個國際調解者之一，不接受以色列所謂的可能出現武器走私的說法，主張自從並不欣賞哈瑪斯作風、實行威權統治的埃及總統阿卜杜勒．法塔赫．西西二○一四年上台以來，埃及一直嚴厲取締邊境走私，有計畫的灌水、折除地道。前辛貝特首腦納達夫．阿格拉曼（Nadav Agraman）告訴以色列的第十二頻道電視台，自從埃及出手取締以來，只有「非常少量的武器」被偷偷帶進加薩，還說「加薩境內武器和費城走廊之間沒有關連性」。 （相關報導： 王瀚興觀點：他們不是野豬！也談加薩人道危機與臺灣因應法制 ｜ 更多文章 ）

埃及反對以色列在邊界駐軍，主張此舉違反自一九七九年在大衛營和以色列簽了條約以來以埃兩國所達成的諸多安全協議。以色列軍事、情報首腦認為，救回人質比遲遲才取締儘管未戰敗但已被打殘的哈瑪斯所輸入的據稱存在的武器還要重要。

以埃兩國情報官員已討論過要以科技辦法查緝武器走私，並可能如以色列二○○五年撤出加薩後不久所短暫出現的，以歐盟之類外國勢力進駐，強化查緝。以色列國防軍和加蘭特主張，如果停火因某種原因而失效，他們能在必要時回到邊界。

對美國人來說，納坦雅胡的要求使雙方較難上談判桌，但情勢發展使談判更為迫切。

二○二四年七月二十七日，一枚真主黨火箭落在以色列所占領的戈蘭高地上，德魯茲派城鎮邁季代勒舍姆斯（Majdal Shams）裡的足球場上，打死十二個孩童和少年。二○二三年十月八日起，真主黨就展現和哈瑪斯休戚與共的精神，每天從黎巴嫩南部朝以色列北部發射火箭，約六萬名以色列人因此離開他們位在以黎邊界附近的家。

邁季代勒舍姆斯慘案幾可確定是誤射所致，該火箭的攻擊目標應是軍事目標；但以色列決意報復，二○二四年七月三十日，在貝魯特暗殺了真主黨的參謀總長法德．舒克爾（Fuad Shukr）。隔天，時為哈瑪斯政治局主席的伊斯瑪儀．哈尼耶遇害於德黑蘭，伊朗隨之揚言報復。當時他從他在卡達的基地去到德黑蘭，以出席伊朗新總統馬蘇德．裴澤斯基安（Masoud Pezeshkian）的就職典禮。

卡達總理阿爾薩尼在X上發文道：「一方暗殺另一方的談判人，調解怎可能成功？」

＊作者唐納德．麥金泰爾（Donald Macintyre），曾任《獨立報》（Independent）政治版主編、首席評論員，並曾任耶路撒冷辦事處主任八年。本文選自作者著作《加薩：從圍困到浩劫，戰火未熄的古城》時報出版） （相關報導： 王瀚興觀點：他們不是野豬！也談加薩人道危機與臺灣因應法制 ｜ 更多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