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廷記錄者紫式部，寫下一個時代的品味：《大和神威》選摘（4）

紫式部和宣孝的婚姻只持續了短短幾年，她於九九九年生下了一個女兒，藤原賢子。但一○○一年，信孝就因一場傳染病去世了，紫式部當時為宣孝和她自己感到悲痛萬分，擔心往後的生活會變得非常單調和孤單，直到後來回憶起「那段沮喪與迷惘」：
日日無所事事，怔怔地沉緬於愁思。無論是看見花色還是聞得鳥聲，還是觀望四季變化的天空、月光、霜雪，雖然知道是又一個季節到來了，心裡想的全是自己的餘生會有怎樣的結局。前景未卜，總難釋懷。

紫式部的擔憂是有原因的，當時地位較高的婦女，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家裡，從事書法、閱讀、彈琴和照顧孩子，很少出現在宮廷、貴族宅邸或城市的市場等活動中心，只有朝聖和探親才有可能出門。這個時代有個故事，可能是基於事實，故事描述一名和紫式部同階層的女子在平安京的街頭迷了路，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但對紫式部而言，她的故事正要就此展開。一○○一到一○○五年間，或可能更早之前，她坐在硯台前開始寫下《源氏物語》的第一行，借鑑了許多日本文學文化，從中國和日本的詩歌到《伊勢物語》。為了使人物關係更加錯綜複雜，她大量參考了宮女撰寫的私密日記。

最終，《源氏物語》集結了比上述更豐富多元的內容，脫離了詩歌小說的有限性和天馬行空，成為一部兼具深層心理研究價值的歷史鉅作，在各方面都備受讚譽。故事跨越了四分之三個世紀，接近紫式部的時代，講述主角光源氏的生活，從他早年當太子時的榮華富貴和浪漫情懷，到晚年較混雜又帶有佛教出世思想的生活。我們隨著光源氏走完了一生，接著跨越更多章節，參與了其他角色的生命，儘管有人認為這些章節並非紫式部本人撰寫而備受爭議。這部作品普遍被認定是在一○○五年到一○一三年間完成。

也許是紫式部將《源氏物語》的前幾個章節傳給幾個朋友閱讀後，宮廷內開始廣泛複寫和流傳，為她提供進入上流社會的入場券—或至少在進入後一帆風順。藤原道長也對這部作品給予高度評價，還提供高級的毛筆、墨水和紙張給參與抄寫的抄書吏。無論當時的情況是什麼，紫式部在一○○五年或一○○六年被召入到彰子中宮身邊，成為一名女房，而她在宮中的歷險才正要展開。

一○○八年秋天，彰子中宮的考驗降臨，尤其自己的情敵藤原定子在幾年前就是因難產而死，肯定讓她更加難以承受。身邊想減輕她擔憂的男人們都無所適從，其中甚至還有人想越過簾幕偷看正在分娩的中宮，被侍女們阻擋。「好像早預見道長的子孫們會如此失態」，紫式部在日記中如此評論，並補充說她很遺憾在這些人身上看到這樣的行為。但現在不是為表面功夫和禮儀煩惱的時候：

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只能忍辱負重，眼睛因哭泣而腫脹……我們的眼神想必充滿悲傷，米粒像雪一樣落在我們頭上，衣服也都皺得不像樣。 （相關報導： 誰是日本人：《大和神威》選摘（1） ｜ 更多文章 ）

就在大家最絕望的時候，中宮帶著焦慮的急迫感誦畢佛經，孩子這才平安落地—是一名男嬰。大家隨即又手忙腳亂了一陣，僧侶則開始唸禱新的經文並進行跪拜儀式，「被擊敗的惡靈發出了痛苦的哀嚎……。」當邪靈退散，一名僧侶癱坐在地上，一位同伴不得不唸新的咒語來幫助他。終於，這群僧侶各個恢復了狀態，並開始為未來的後一條天皇慶祝誕辰。

接下來是一連串漫長的正式慶祝和贈禮，首先是為新生兒進行許多儀式性沐浴。他被自豪的道長祖父抱著，這時有一位衣著華麗的侍女，拿著一把儀式專用的劍走上前：

她的拖裙裝飾著秋草、蝴蝶，以及用閃亮銀線繪製的鳥兒。由於不同種類的絲綢有不一樣的使用規定，我們不能隨心所欲打扮。

紫式部的日記中充滿了這樣的描述：這個時代非常重視一個人的品味和服裝選擇。對於出身名門的女性來說，白粉的皮膚、胭脂紅的臉頰、紅唇、畫眉和黑牙，只是一般的標準。想要脫穎而出，就必須注意到髮型和服裝的搭配，還要考慮年齡、場合和嚴格的服飾規定，例如身分地位限制可使用的布料和顏色。女性的正式服裝極其繁複，因此提供了無窮的搭配可能。在簡單的單衣和長袴外穿上一套長袍，並根據不同性質的場合，最多可能會穿到五層。長袍外還會依次穿上罩衣、拖裙，最後是外套。這些服裝大多是由不同類型的絲綢製成，包括錦緞和織錦、精心紮染、打版和縫製來達到預期的效果……

如果這些文學作品是反映當時的社會狀況，那麼平安京的菁英男性還是有很多樂趣的。當出身較低的人（包含紫式部的父親）出外為國奔波時，公卿們喜歡騎著馬到平安京附近的鄉村遠足、划船賞花、寫詩並用獵鷹狩獵。他們喜歡音樂、射箭，以及雙陸棋和蹴鞠等遊戲，蹴鞠是一種球類遊戲，八人組成一隊，在戶外踢著用鹿皮做的球（紫式部則覺得這種遊戲有失優雅）。他們還喜歡看壯漢摔角、喝酒並在射箭競技上押注賭博，這種惡習也同樣遭到紫式部的反對。公卿們會修飾自己的整體儀容，從臉上擦粉到精心準備的各種香水。被自然或文化之美感動時，會盡情地流淚，並盡可能地讓自己妙語如珠。當然，他們還會追求女子。

紫式部似乎就遇到了道長本人的追求，而她也在日記中將這位負責的家族領袖形容成酒醉的好色之徒。一○一○年的一個慶祝場合中，道長得知女兒產下兩位皇位繼承人後，開始接近紫式部和中宮，描述繼承人的內容甚至占據了紫式部大部分的日記版面。中宮持有《源氏物語》一部分的內容，道長便開始評論這部作品，而後在一張用來盛梅子的紙上，寫了一首短詩給紫式部：

她以酸味聞名
想來無人青睞
不嘗之也無妨

紫式部回應說她「很震驚」，但道長絲毫沒有放棄的意思。那天晚上，紫式部聽見了敲門聲，她待在原地，靜靜地等待敲門的人離開。隔天早上，她又收到了新的短詩：

整夜佇立的人何其哀傷
敲打著你的杉木門
叩！叩！叩！有如秧雞的哭叫。
紫式部不為所動地回覆：
回應秧雞叩聲的人更哀傷，
因為站在那兒敲門的並非無辜的鳥。

＊作者克里斯多夫・哈定 Christopher Harding，著有廣受好評的《日本物語：國家探尋之旅》。本文選自作者新作《大和神威：武士、王妃、巫女、企業家、文化人、航海家……20位教科書級日本歷史人物，如何粹鍊出當世大和之魂》（聯經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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