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一展觀點：旅行的意義─你也喜歡把各國國旗亮在IG上炫耀嗎？

有沒有見過一種人，喜歡在社群媒體（甚至履歷表）上曬出他／她去過的所有國家，最直接的方式就是放上每一個小國旗，一字排開，勳章似的好像很耀眼？這確實能表現出一個人對旅行的興趣，以及某種「周遊列國」的成就。旅行理論上是件有趣事，能看看不同地方的人事物，體驗異國文化與增廣見聞...每一段旅行的開始與結束，世界不會因此變的不一樣，但或許正因為旅行讓自己改變了，看世界的角度也有所不同，因此，世界就變得不一樣了。

那是不是去過越多地方，就越「厲害」呢？可能是也可能不是。法國詩人波特萊爾說「到一個尚未去過的地方，我就會快樂起來...」; 小說家卡繆則是認為「旅行能夠幫助我們找回自己...」，他們的看法有差異，但核心想表達的應該很雷同：那就是旅行更重要的是旅行中遇見的人，發生的事，以及與自相處的過程 - 可以是一種成長，或是建構一段回憶，抑或僅僅只是一場身心的休憩。旅行可以充滿意義，有詩和遠方，當然也可以說走就走，漫無目的（是逃避現實也無妨），用不著汲汲營營。

對大部分的上班打工族而言，平常的生活確實滿「束縛」與「規律」的，上班，下班，加班，等放假，朋友聚會，吃飯，看醫生，繳房租（貸）...運氣好的還有一點點個人的興趣，不然很多時候就是工作與回家兩點一線，平淡之中穿插著一些雞毛蒜皮的雜事，和那些不怎麼營養的新聞與大多數無用的資訊。旅行的時候可以拋開這一切，好好的享受一下自己做主的快樂，還有那些有別於瑣碎日常的新奇體驗。

近年來拜科技所賜，更多的廉價航班與多元的通行方式，讓跨境旅行變得很容易，社群平台上也浮現各種拍照打卡，甚至以此為業配的專業「旅遊博主」。看到那一大排國旗標章排列在帳號底下...是否會投以羨慕？或許這只不過是一種走跳的紀錄，很個人風格與喜好的事而已。但也不難猜想，對某些人來說，這麼做的確就是想收割一波朋友與不特定大眾的羨慕（或嫉妒），在網路上形塑特定的人設，用光鮮亮麗的照片讓人覺得：這傢伙的生活好精彩。

每個人想怎麼經營他的動態與社群媒體，本就是言論自由，但細細品讀背後的意涵與推敲其心態，倒也是滿有趣的社會／人性觀察。旅行到底是「自己的事」，還是一種「社交資本」？當你去了某個國度，跟隨數以千萬計的其他旅人在某個景區，做著千篇壹律的動作，拍下那大同小異的照片時，旅行所產生的意義到底是當下的感動，還是那一張張上傳在媒體上的動態與PO文？抑或都有，畢竟在需要社交的場合，話題若老是在抱怨工作與家庭，那還真的是滿無聊的，能夠吹吹自己遊歷了哪些地方，技巧差一些的就流水帳敘事或大秀網紅風格照片，技巧高端一點的，就幫每個景點上點價值與談談相關的歷史文化...好像真的有那麼點清新脫俗，讓人羨慕。 （相關報導： 風評：監察院不是陳菊護航民進黨的側翼 ｜ 更多文章 ）

也因此，若這個邏輯成立（當然，也可能根本不成立），那蒐集越多的旅遊打卡，就變成某種賦予人物設定價值的手段。舉個可能優些關聯例子，筆者當年在英國讀書的時候，就立志要盡可能蒐集到所有圖書館的「會員卡」- 自己就讀的學校當然憑學生證就可以使用，但他校或諸如大英圖書館，倫敦市立圖書館等，就會需要另外申辦，流程由寬而嚴不等。一年下來東奔西跑，從倫敦到愛丁堡，各大學和公私立圖書館，但凡能辦會員的，我差不多都拿到那張圖書證了...勳章似的，只不過真的在那些地方看書了嗎？或許吧，但真的把知識吸收進去了嗎？好像未必。

圖書館的目的是承載人類的知識，並讓人們能在此獲取知識的，擁有一張張的圖書證可充作「到此一遊」的表象，但好像並未真正發揮其價值(當然，存粹把圖書館當作觀光拍照景點，另當別論)。那旅行的價值是什麼呢？那一張張在社群帳號下的小國旗，或一個又一個的華麗照片與那些「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動態，背後的本質代表什麼？

從經濟學的角度來看，一切的行為都有供需法則可言，倒是沒那麼複雜，動不動上到哲理探討的層次。對於繁忙（或枯燥？）的當代人來說，美國作家 米莉安.畢爾德那套「旅行不只是看風景，而是不歇止地改變我們對於生活的想法，深刻又長長久...」太重了，吃吃喝玩之於滿足一點點虛榮，花錢解壓，累積些社交與攀比的資本...其實生活也不過如此，太努力或太刻意好像都不是主流的需求，而站在旅遊產業「供應商」的立場，自然要不斷推出符合消費者期待的產品，讓大眾更便捷的發佈在社交平台，循環往復。

旅行，對你而言又有什麼意義呢？想達成的目的是什麼？或著，旅行的本身就是目的，不用再賦予其他的內涵。

最後我想分享另一個滿有趣的反思，那是在讀王維「輞川集」時候的感悟。要知道王維可是生於貴族世家，又考上進士又在朝為官，可為家境不俗。退休後在陝西輞川這個地方買了塊地，過上優渥且悠閒的生活，其間遊歷輞川周遭的各個景點，寫成「輞川集」20首五言絕句，後世廣為流傳。

輞川集決大部分都是描述一個王維到訪的景點，有山岡，有綠樹，有小橋流水，也有河畔人家...唯有一首「南垞」讓我覺得特別有意思，他的原文是這樣的：

輕舟南垞去，北垞淼難即。隔浦望人家，遙遙不相識。

南垞與北垞是兩座山，中間有溪流經。有這麼一天王維興起想從南垞走水路，去拜訪北垞的幾戶居民，路途不遠但江水湍湍，舟行駛至河中，忽然決定不去了，就這麼隔著水與山，遙望對岸北垞山上的那幾戶零星燈火。很是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但也說停就停，頗有竹林七賢中王子猷「吾本乘興而行，興盡而返，何必見戴？」的瀟灑。

為什麼這首施最有意思？因為輞川集中的每一首，幾乎都是在描繪一個「到達」的景點或人物，唯有「南垞」，講的是一個「沒有到達」的景點，王維根本沒去到那裡，但心境有有所變化，某些「目的」或許已經完成，那到與不到，就沒那麼重要了。對比大部分現代人所規劃的旅行，豈能不踩到點，照片狠狠的給他拍好拍滿，怎麼可以「半途而廢」呢？

當然，王維有他自己的心思，那份從容與瀟灑可能也需要特定的時空環境，更甚者，用「南垞」一詩來對比今昔旅者與旅行的意義或許太過牽強...但我們不妨從那個意境中試著學點什麼：在有些時候，決定出發不容易，堅持到底更難得，但懂的適時「放下」，會不會其實需要更大的勇氣？那種勇氣，來自於對自我夠深刻的認知，以及對外在客觀環境足夠的體悟，還有不被世俗價值所惑的淡然...最終，能充分享受旅行（人生）中那些微小但美妙的事。 （相關報導： 風評：監察院不是陳菊護航民進黨的側翼 ｜ 更多文章 ）

＊作者曾任職於聯合國科技部門，派駐過歐亞非不同城市。長期關注氣候變遷、再生能源、永續發展以及社會創新等議題。喜歡旅行、觀察和寫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