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韓身障者「地鐵示威」慘遭輿論圍剿：爭取無障礙交通，為何受政客與市民攻擊？

身障者不斷在通勤時間癱瘓地鐵抗議，引發了首爾市民與身障者的對立，儘管國家失敗、不公平對待身障者才是導致公民不便的罪魁禍首。

「為身障者通過預算，沒有預算哪來的權利！」無論在哪裡，這應是非常合理的訴求，但在南韓首都圈繁忙通勤時間的地鐵車廂內，身障示威者在輪椅上聽見市民的憤怒咒罵與譏諷：「去別的地方！你們為什麼要在這裡抗議？」「幾個上來就好！為什麼這麼多人都要上車？」

自去年12月3日「國際身心障礙者日」起，南韓身心障礙權利團體重啟地鐵抗議傳統，呼籲中央政府、首爾市政府保障身障者行動權，主要訴求是爭取足夠預算來達成地鐵、公車和計程車的百分百無障礙。SADD還要求總統交接委員會規劃詳細日程以確保預算，包含制訂與修改4項主要法律：《身障者權利保障法》、《身障者去機構化支持法》、《身障者終身教育法》、《身障者特殊教育法》。

起初，多數市民都能夠體諒抗議的目標，認為：「對於非身障者來說，這是一時的不便，但對於身障者來說，不便卻持續了一輩子。如果不是現在抗議，那要等到什麼時候？」然而，多家南韓媒體3月17日披露，負責地鐵營運的首爾交通公社（서울교통공사）試圖將抗議活動妖魔化，大肆渲染稱「地鐵因抗議誤點，使一名市民來不及見祖母最後一面」，輿論操作使市民與身障者對立加劇。

右翼民粹政客、國民力量黨主席李俊錫持也跳出來，3月25日發文痛斥身障者的地鐵抗議「是把首爾市民扣為人質的荒謬活動」，並嗆少數不一定就是正確的。此舉激化仇恨政治，針對身障者的極端言論越演越烈，很多市民向身障示威者口出惡言。

青瓦台全國請願連署網頁出現了「請對南韓消除身障者歧視團結組織（SADD）地鐵抗議採取行動」和「我要求對身障者貿然地鐵示威進行嚴厲刑事懲處」等請願書，那些發起者聲稱，地鐵4號線的身障者抗議活動造成了社會危害，他們要求改善不便雖有道理，但不該傷害無辜公民的時間和金錢，集會和示威應該以不傷害他人的方式進行。

4月21日早上，由於國民力量黨的總統交接委員會未能回應訴求，SADD再度到地鐵市府站抗議。他們醒目地趴在地上，爬過月台間隙，經過車廂，從另一扇門下車。過程中，聽見兩名乘客嘲諷「殘障就很了不起嗎？」「你們為什麼要這樣耽誤人上班？」活動人士文艾琳（문애린，音譯）道歉：「對不起，真的很抱歉。但我也想像人一樣生活。」一些市民聞言向她點頭致意。

接著示威者下車、坐回輪椅上，打算到下一站忠正路，碰到大批警力圍在月台門前攔阻。雙方發生激烈衝突，有身障者從輪椅上摔下來，文艾琳更額頭流血，她眼看情勢惡化，急忙抓起麥克風解釋：「警察，你們為什麼要這樣？我們只是要搭地鐵。」但是警員並不相信，回答：「請不要阻礙市民的交通。你們現在是在阻礙普通市民的通行。」雙方僵持1個多小時才散場。 （相關報導： 重型火砲、榴彈砲、無人機、各型彈藥　拜登再為烏克蘭送上8億美元軍火 ｜ 更多文章 ）

無障礙化太慢　地鐵沒電梯害死人、低地板公車超少

2001年1月，一對70多歲的夫婦坐輪椅出門，欲從首爾地鐵烏耳島站探望沒回家過年的兒子，由於烏耳島站沒有電梯，他們不得不使用站內6個月前才剛安裝好的輪椅升降機。升降機將他們帶到二樓時突然壞掉，金屬鏈脫落，老夫婦從7公尺高的地方摔下來，丈夫重傷、妻子不幸離世。

事件責任方──南韓國國家鐵路公社和烏耳島站運營商，卻試圖掩蓋過失，僅表示要向家屬給1.8億韓元（約新台幣425萬元）和解金。SADD的成立即是為了要求當局公開道歉，並保障行動不便者的安全移動權。兩周後，示威者發起數個月的佔領地鐵活動，SADD聯合主任朴景錫（박경석，音譯）喊道：「我們不會再忍受死亡，保障我們的自由移動權利！」

隔年巴爾山站重演輪椅升降機意外，SADD發起39天絕食抗議。還是首爾市長的李明博別無選擇，承諾2004年之前完成首爾每處地鐵站安裝電梯。20年來，朴景錫努力不懈動員、遊說，要求引進低地板公交車等無障礙交通工具。今日，超過90%首爾地鐵站都有電梯，但仍有18個站點沒有電梯，全國城市的低地板公車採用率僅27.8%左右。

低地板公車在設計上更便於行動不便者，車身只有一階，能夠側傾、降低高度，同時附有斜坡板及車廂有無障礙輪椅座位。對比台灣2020年數據，全台市區公車低地板車輛占比達65.6%；以6都來看，台北市高達85.4%，其次序是台中市75.4%、新北市62.7%、台南市50.9%、高雄市44%、桃園市41.2%，其他縣市合計31.7%。

朴景錫表示：「移動權是一項特別重要的權利。它與一個人的受教權、醫療權和勞動權密不可分。」根據南韓衛生與社會事務研究所2020年的一項調查，南韓有32%身障者無法在有需要時前往醫院或診所，其中30%原因是交通。

2015年，首爾時任市長朴元淳公佈《促進身障者便利行動計劃》，承諾將完全賦予身障者移動權利，主要內容包含：防止輪椅卡在月台和車廂縫隙間，2022年之前地鐵電梯安裝率100%，2025年之前低地板公車採用率100%。如今，2022年的承諾已經到期，經過多年遊說、打交道，身障權利團體對公權力的承諾並不敢恭維，放話要抗議直到政府分配裝電梯的預算。

「與弱勢群體的輿論戰」 首爾交通公社內部指南

身障者上一次地鐵抗議是在3月下旬，從景福宮到達惠化站，脖子上掛著標語，要求經濟財政部盡快規劃身障者權利預算；口罩上掛著另一張A4紙，上面寫著：「快速搬遷青瓦台至龍山，超慢為身障者提供預算。」

從景福宮行經7站、在忠武路站轉乘，最快19分鐘即可抵達惠化站，但這麼短的旅程花費了身障者1小時20分鐘，因為電梯只能運送1台到2台輪椅，他們需要避開依賴電梯轉乘的站點。而且由於車身與月台縫隙過大，每台輪椅經過都需要放置板子蓋過間隙，額外花費大概10分鐘至15分鐘。

因為無障礙化不足，所以光是這樣一大群身障者出行搭地鐵就可能讓列車誤點。在忠武路站下車延誤發車時，站方廣播警告：「我們將對妨礙運行的行為採取法律行動。」

在那之前，3月17日，首爾交通公社的員工爆料內部文件「與社會弱勢群體對抗的輿論戰」，那是地鐵公司針對抗議活動的公關指南，包含諸如將身障者群體定義為公司必須打擊的目標並不斷尋找其弱點等。 （相關報導： 重型火砲、榴彈砲、無人機、各型彈藥　拜登再為烏克蘭送上8億美元軍火 ｜ 更多文章 ）

2月9日起流傳的YouTube影片被指為地鐵公司帶風向的傑作，當時在抗議活動中，一名非身障市民哭著說：「我奶奶快死了，你們這些混蛋，我必須去見她。」活動人士李亨碩（이형숙，音譯）也哭了，回應道：「去坐公車吧。對不起。我經歷過類似的事情，所以我知道你的感受。幾年前我接到電話說我媽媽快要死了，但身障者叫不到計程車，所以不能去醫院。」

2月22日，首爾交通公社廣發一份新聞稿，稱「悲劇仍在發生，一位市民哭著說要去看祖母最後一面，因為抗議而不能去」。根據被曝光的內部文件，首爾交通公社將這段無法見奶奶臨終的故事視為「SADD方面的決定性失誤」，並認為好像能以此贏得輿論戰。

該日起，許多媒體採用了那份新聞稿，「祖母臨終案」輿論席捲網路，一些YouTube影片將現場李亨碩的哭泣回應刪去，甚至稱李亨碩為「精神病患」。國民力量的李俊錫採信這些影片，並大肆宣傳，也進一步惡化輿論。這場爭取自由移動權利的抗議演變成民主鬧劇，使非身障者與身障者形成對立，將身障者妖魔化、定義為企業的敵人，是地鐵公司和民粹政客推波助瀾的結果。

首爾交通公社道歉稱這不是真的內部文件，只是員工的個人看法。事後，該公司持續宣傳在地鐵抗議是錯誤的，因為公司承擔列車誤點的賠款以及跟乘客道歉的溝通成本，所有第一線員工和乘客都成了「受害者」。

該公司工會主席宋時英（송시영）在《中央日報》投書表示，身障者團體應直接到青瓦台與國民議會抗議，而政客如果真的要為身障者報冤，「我希望你能努力解決交通公司因地鐵設施改善包括加裝電梯和發放各種免費車票而造成的財政赤字問題」。 （相關報導： 重型火砲、榴彈砲、無人機、各型彈藥　拜登再為烏克蘭送上8億美元軍火 ｜ 更多文章 ）

對此SADD批評道，每當發生事故，政客都會拿出一套計劃來保障移動權，沒有預算等後續行動，「儘管我們知道地鐵抗議活動帶來不便，但事實表明，這是引起人們興趣的最有效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