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的是非極其複雜，責任歸屬與是非對錯難以一眼望穿，而且多半正反各執一詞，極端對立。因此，欲對戰爭準確認知且清明判斷，對於戰爭訊息的掌握不能受制於單一立場，首先必須避免從單從一視角認知與評價，切忌流於片面性，否則無法建構真實完整的認知圖像，也無法做出公正的評價。普京揮軍入侵烏克蘭的緣由，聲稱是北約持續東擴對其安全構成威脅，但他的戰爭暴行無法見容於世人。一般認為頗能反映國際輿論的聯合國為此舉行緊急特别會議，以140票贊成、5票反對和38票棄權的表決結果，通過了「侵略烏克蘭造成的人道主義後果」決議案，再次要求俄羅斯停止侵略烏克蘭。這個決議的正當性無可質疑。然而，對比二十年前美國總統小布希，以薩達姆私藏大規模殺傷性化學武器為名，繞過聯合國對伊拉克實施軍事打擊，其火力之猛遠超過這次烏克蘭戰役。在42天內，美國攜手英國對伊拉克國土狂轟濫炸，根本不顧無辜平民死活和諸多名勝古蹟被毀，結果造成平民傷亡無以計數，擁有數千年曆史的文明古國幾乎毀於一旦。戰後調查發現，伊拉克並不存在化武私藏的情事，發動戰爭的理由純屬美國炮製的莫須有罪名，其說服力與正當性還不如普京侵烏的說詞，人家至少有安全受威脅的口實，美國安全有受伊拉克威脅嗎？美國遭到國際上大多數國家強烈譴責，並紛紛要求對戰犯繩之以法。馬來西亞吉隆坡戰爭罪法庭的五位法官，在二○一一年判定布希和英國首相布萊爾在伊拉克戰爭中犯下違反和平罪、違反人類罪及種族滅絕等罪。當時的台灣媒體及輿論，有譴責布希和美國的戰爭暴行嗎？比起今天排山倒海譴責普京簡直天壤之別。這不是雙標什麼是雙標？
多數台灣人完全用美國眼看天下，對世界的認知深受美國政要與主流媒體左右，還把片面性認知當作全面性的正確認知。實際上所懷抱的價值觀以及對世事的是非評斷，幾乎全然跟從美國，以美國之是為是、非為非，欠缺主體性的認知與思維。
戰爭中的兩造，在軍事戰場之外，多會另闢認知作戰的戰場，進行宣傳攻勢，以爭取國內、國際輿論的支持。烏克蘭戰爭亦乎如此，兩造都卯力塑造世人對戰爭近況的認知以及對是非功過的評價。就像西方諺語說的，「戰爭中首個罹難者是真相」，一個多月來西方與俄國文武鬥爭正酣，文宣戰鋪天蓋地，兩造所傳布的事實、流言與謊話南轅北轍，但因國際話語權很不對稱，尤其是慣以美國眼觀天行的台灣，更是輿情一面倒。
以生物戰的議題來說，美俄兩個互相嚴重指控，白宮聲稱俄國正考慮使用生化武器，克里姆林則稱美國資助烏克蘭研究生物武器，直接威脅俄國安全。美俄官方說法各執一詞，都未必可盡信，所謂「事實核查」的機構也可能持有既定立場與偏見。俄羅斯國防部表示，俄方在烏克蘭境內發現有幾間由美國資助的生物實驗室，曾研發生物武器。俄方聲稱，軍事行動開始後，美國國防部擔心這些秘密實驗室曝光，烏方也想掩飾，戰事爆發當日已下令實驗室緊急銷毀病原體。美烏對此指控矢口否認，抨擊俄方散播假消息，反過來質疑莫斯科想炮製藉口，在烏克蘭使用大殺傷力武器。美俄圍繞生物武器風波，各自展開外交操作。拜登訪歐，警告俄羅斯勿在烏克蘭用生化核武。俄方則將問題提上安理會，指控美烏陰謀播毒，中國常駐聯合國代表強調反對任何國家研發、擁有及使用生化武器，敦促相關方面澄清，西方輿論則指中國支持俄方散播假消息。歐美主流媒體紛作「事實核查」報導反駁俄方，美國右翼與左翼輿論則罕有志一同質疑拜登政府說謊。台灣多數媒體只報美烏一方說法，俄國說法則被漠視，民眾也多信賴與青睞美國說詞，對俄羅斯的指控不屑一顧。歷來的戰爭各方都想建構一套敘事結構塑造輿論，拚命宣傳自己是公理正義的一方，且是戰場捷報頻傳的一邊，戰爭文宣鋪天蓋地，謊言流於氾濫，事實的另一面以及是非的另一端都被剔除或是掩蓋。這回烏克蘭戰爭固然俄羅斯背離是非善惡原則較多，但對戰爭的遠因也不能置若罔聞，對戰爭的進展實況絕不能聽信一方的片面敘事，否則偏聽必然流於偏頗。然而，台灣官方與媒體一窩蜂呈現路徑依賴惡習，選邊站隊毫無保留，全然跟隨美台官方口徑，流於高度片面性。台灣媒體對於拜登總統指控京是戰爭罪犯，簡稱「戰犯」，固然有一定的依據，但也要看到美國政治學者哈斯在二○○九年出版《喬治．Ｗ．布希，戰爭罪犯？布希政府對269項戰爭罪行的責任》，書中鉅細靡遺地做出指證，其中6項與發動侵略戰爭有關，36項是戰爭進行中罪行，175項是對戰犯待遇，52項則是與戰後占領有關。聖經提示人們：「你為什麼看見你弟兄眼裡的木屑，卻不想自己眼裡的梁木呢？」我們要看到普京眼裡的木屑，但對於美國老大哥眼裡的木屑也不能視而不見。戰爭的是非曲直經常難以論斷，戰況真相也難精確掌握，即使聽取兩造說詞，也不一定眼明心亮，若光從一方之眼觀戰，聽信片面之詞，則必然是半盲半明、半真半假。如何才能做到王安石說的「不畏浮雲遮望眼」境界？唯有「自緣身在最高層」。當浮雲遮住了太陽，就會形成遮蔽實質或事實的表象，所謂「兼聽則明」，就是要站在高處，用兩耳聽聞、兩眼觀照，方能獲取清明的視野與高超的評斷。 （相關報導： 林宗弘專欄：哲連斯基主義在台灣 ｜ 更多文章 ）
＊作者為資深媒體人，前中央通訊社董事長，前中選會委員。本文原刊《美麗島電子報》，授權轉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