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零日攻擊」，當戰爭先在螢幕上爆發
2025年夏天，臺灣社會被一部影集《零日攻擊》點燃話題。該劇以極為寫實的方式模擬中國對台軍事入侵，劇情細節甚至參考了國防智庫的模擬報告：解放軍先發動網攻癱瘓電網，再利用假訊息製造社會恐慌，最後在多處灘頭發動登陸。觀眾看著影集，彷彿在觀看「預演版新聞」。這種「文化先行」的效應，讓人驚覺：戰爭尚未爆發，但已在銀幕上全面展開。
《零日攻擊》並非孤例。過去幾年，臺灣遊戲產業也推出不少與戰爭相關的作品，例如模擬空襲、防空演練的桌上遊戲，或描繪台海衝突的虛擬實境（VR）體驗。這些作品在玩家社群掀起熱烈討論，甚至成為學校防災教育的輔助教材。文化創作與國防教育的邊界因此逐漸模糊。
數據顯示，《零日攻擊》首播當周，收視率突破5%，在串流平台上的觀看人次更創下國產劇集新高。同時，社群平台上與該劇相關的貼文在一周內累積超過50萬則討論。這些數字說明，影視不僅僅是娛樂，它已成為社會集體面對恐懼的出口。
為何影視作品會如此觸動人心？因為它讓「抽象的威脅」具象化。過去，我們在新聞中聽到「中國軍演」、「飛彈越台」等字眼，感覺遙遠；但當影集把街頭混亂、親人失散的畫面直接呈現，觀眾的感官被迫面對那個可能的未來。這是一種「心理預演」：讓社會在真實衝突到來之前，先在文化作品中經歷一遍恐懼。
這種文化力量不容忽視。對比國際經驗，美國在冷戰時期也曾利用影視作品塑造全民心理準備。電影《赤色黎明》（Red Dawn）講述蘇聯入侵美國的故事，雖然情節誇張，卻深深影響了一代年輕人對「國家存亡」的想像。今天的臺灣，正處於類似情境：在軍事壓力與資訊戰的夾擊下，文化創作成為「全民防衛」的一部分。
一、「文化即國防」：心理防線比戰車更先行
現代戰爭的形態早已超越傳統軍事對抗。軍事學者常提到「混合戰」（hybrid warfare）：軍事行動、資訊戰、經濟脅迫與文化滲透同步發生。在這樣的格局裡，文化與心理防線，往往比坦克與飛彈更早進入戰場。
心理學研究指出，當一個社會提前演練過危機情境，集體在真實危機中會展現更高的韌性。影視作品恰好提供這種「心理演練」的場域。觀眾在劇中學習「如何應對空襲」、「如何辨識假訊息」，雖然是虛構情境，卻能在潛意識裡形成行動藍圖。
以臺灣為例，近年多份民調顯示，約60%的民眾相信中國在未來十年可能對台動武。然而，僅有不到40%的受訪者表示「知道在戰爭爆發時該如何行動」。這種「恐懼與準備落差」正是文化創作能夠彌補的缺口。當影視作品反覆呈現戰爭情境，它讓社會不至於在危機來臨時完全陌生。
烏克蘭則在戰爭爆發後，透過音樂、短片與社群創作凝聚士氣。2022年初期，一首由平民創作的反戰歌曲在TikTok上迅速走紅，播放量破億，被視為「音樂版的心理防線」。這些例子說明，文化作品可以比軍事行動更快、更廣地觸及民眾心理。
因此，當我們說「文化即國防」，不是浪漫口號，而是戰略現實。戰爭的勝負，不只取決於軍事硬實力，也取決於社會是否具備心理韌性。而影視創作，正是培養這種韌性的最佳工具。
二、「鏡頭下的恐懼」：媒體如何放大或紓解戰爭焦慮
影視作品的力量，在於它同時能放大恐懼，也能紓解焦慮。這是一種雙刃劍。
一方面，戰爭題材影集往往強化「敵人」的形象。觀眾在《零日攻擊》中看到中國軍隊以壓倒性火力入侵，潛意識會加深對「強大敵人」的恐懼感。這種恐懼若未被妥善引導，可能演變為社會焦慮，甚至削弱民眾對國防的信心。
另一方面，影視作品也能提供「情緒出口」。觀眾在劇中看見角色如何面對困境，可能因此產生「原來我們不是完全無助」的感覺。心理學稱之為「代理性經驗」：透過觀察劇中人物的行動，觀眾間接獲得行動的勇氣。
國際比較顯示，不同社會對戰爭影視的接受度差異很大。美國在冷戰時期透過英雄主義電影提升士氣，例如《壯志凌雲》讓空軍報名人數顯著上升。相反地，越戰後期的電影（如《現代啟示錄》）則強化了反戰情緒，甚至動搖社會對政府的信任。
臺灣目前處於兩種敘事的拉扯：一方面需要影視作品提升社會的危機意識，另一方面又擔心過度渲染導致民眾恐慌。這正是文化戰爭的微妙之處，它既能動員，也能瓦解。政府與社會如何引導影視話語，將決定文化在國防中扮演的角色。
三、「審查與自我審查」：戰爭陰影下的創作邊界
戰爭陰影下，創作者不只是藝術家，也成為政治行動者。這讓「審查」與「自我審查」問題浮現。
在臺灣，雖然不存在法律上的明確限制，但許多創作者坦言，題材若涉及中國軍事威脅，資金與發行管道往往更困難。部分影視公司擔心「過度挑釁」影響在中國市場的合作，因此傾向淡化或轉移敏感內容。這種「市場導向的自我審查」，無形中削弱了文化作品的戰略價值。
國際案例提供了警示。南韓影視常以北韓為題材，從嚴肅戰爭片到諷刺喜劇都有。例如電影《與神同行》系列中，對北韓的描繪既真實又荒誕，反映南韓社會既恐懼又嘲諷的複雜心理。這說明創作者仍能在政治陰影下找到表達空間。
香港則是另一種極端。國安法上路後，許多涉及抗爭或批評中國的影視作品遭全面下架。這種「法律式審查」直接斷絕了文化的公共性。相較之下，臺灣目前仍有相對自由的空間，但如果創作者因市場壓力過度自我審查，結果可能與香港無異，不是被政府封口，而是被市場噤聲。
數據顯示，Netflix與Disney+在亞洲市場已多次因政治壓力下架內容。這提醒我們：臺灣若要發展「文化國防」，就必須建立自主的文化資金與發行平台，避免受制於跨國平台的商業決策。
創作邊界正是文化國防的試金石。當社會能夠保障創作者不被市場或政治壓力吞噬，文化作品才能真正承擔「心理防線」的角色。否則，「文化即國防」將淪為一句空話。
四、「好萊塢的冷戰」：美國影視如何贏得敘事戰
冷戰不只是軍備競賽，更是一場文化敘事的角力。美國深知，若能讓國民相信「自由與民主是正義的象徵」，就能在無形中削弱對手的心理優勢。這個戰略最重要的工具之一，就是好萊塢
1980年代的電影《洛奇4》讓觀眾看見美國拳手擊敗蘇聯對手，象徵「自由擊倒專制」。同一時期，《壯志凌雲》（Top Gun）在票房與社會影響上達到巔峰。據統計，該片上映後，美國海軍飛行員申請人數激增400%，成為軍方與影視合作最成功的案例之一。
這些電影不僅娛樂觀眾，更塑造了「美國強大、蘇聯衰敗」的國族想像。
美國政府與影視產業之間，有著微妙卻緊密的合作關係。五角大廈長期向電影公司提供戰機、航空母艦等資源，但條件是劇本必須「不損害國軍形象」。冷戰期間，這種合作關係更被制度化，影視成為「軟性國防」的一環。
數據顯示，冷戰期間，美國影視出口金額每年超過50億美元，遠高於蘇聯的文化輸出。這種文化霸權不僅讓美國人堅信自己的價值觀，也讓全世界逐漸接受「美式生活」等於「現代化」的想像。蘇聯雖然有《鋼鐵是怎樣煉成的》等革命題材，但在娛樂性與全球影響力上遠遠不敵好萊塢。
這段歷史給臺灣的重要啟示是：文化不是附屬品，而是國家戰略的一部分。在戰爭威脅日益真實的今日，若臺灣能打造一套「影視版的心理國防」，就能在國際社會爭取更多同情與支持。
五、「小國的文化戰」：立陶宛、烏克蘭與以色列的經驗
當TikTok比飛彈更快：小國如何用文化創造大國震撼。
對於小國而言，文化輸出不僅是產業，更是生存戰略。立陶宛、烏克蘭與以色列都在危機中找到文化的力量，成為臺灣重要的參考範例。
立陶宛因為堅定支持臺灣而遭中國經濟制裁，但該國並未退縮，反而透過紀錄片、文學與影像向歐盟傳遞「小國勇敢對抗大國」的形象。歐盟輿論普遍同情立陶宛，最終歐盟甚至啟動對中國的法律行動。這顯示，文化敘事能夠放大國際聲援。
烏克蘭的例子更具代表性。2022年戰爭爆發後，烏克蘭政府大力推動「資訊戰」。TikTok上充斥著士兵唱歌、平民製作反戰影片的內容。據統計，戰爭爆發三個月內，與烏克蘭相關的TikTok影片總觀看量超過600億次。這些影片雖然沒有戰術價值，卻大大提升了國際輿論對烏克蘭的同情與支持。
以色列則長期透過影視建構「隨時準備面對危機」的國族心理。《Fauda》不僅描述軍事行動，也真實呈現平民生活中的焦慮。這種影視敘事讓以色列民眾對衝突的接受度更高，也讓國際觀眾理解「這是一個活在危機中的國家」。
三個案例共同的啟示是：小國面對大國威脅時，文化就是最好的國防投資。它能讓國內民眾產生凝聚力，也能在國際社會爭取到更多支持。臺灣與立陶宛、烏克蘭、以色列一樣，都是「邊界小國」。在這樣的處境下，文化戰的價值更是不可忽視。
六、「臺灣的軟實力」：如何把焦慮轉化為品牌？
首先，臺灣需要把「戰慄時代」納入影視創作的核心題材。正如韓國影視善於把北韓威脅轉化為娛樂與批判的題材，臺灣也能透過戰爭想像，創造一種「臺灣式的文化敘事」。這不僅能引起本地共鳴，也能讓國際觀眾理解臺灣所面臨的壓力。
其次，臺灣應該建立專門的文化國防基金，支持影視、遊戲、文學跨域合作。例如可以規劃「臺灣戰爭三部曲」：一部影集呈現平民在戰爭中的掙扎、一部動畫描繪年輕人如何在遊戲化環境中演練防衛、一部紀錄片則聚焦國際盟友的聲援。這些作品若能同時推向國內與國際市場，就能讓「臺灣的韌性」成為全球共鳴。
數據上，臺灣影視出口值雖仍有限，但近五年持續成長，每年平均增加12%。同時，臺灣的OTT訂閱數在2024年已突破600萬，顯示影視內容市場需求龐大。若能結合政策支持與民間創作，完全有機會把文化產業轉化為「國防第二戰線」。
換言之，焦慮不是包袱，而是資產。只要能妥善轉譯，臺灣的「不安全感」就能成為吸引國際的品牌符號。
七、「創作即國防」：未來的文化戰略藍圖
展望未來，臺灣若要真正落實「創作即國防」，必須有一套完整的戰略藍圖。
第一，制度化支持。政府應設立「文化國防基金」，將部分國防預算轉向文化產業，支持戰爭題材影視與遊戲創作，並保障創作者免於市場與政治壓力。
第二，建立「民主影展」。邀請烏克蘭、立陶宛、以色列等國家共同參與，形成「小國敘事聯盟」。透過國際影展，讓全球觀眾理解臺灣所處的戰慄環境，也讓民主小國互相支持。
第三，推動「跨平台文化動員」。不僅是影視，也包括音樂、漫畫、遊戲，甚至社群媒體短片。當臺灣年輕人能在遊戲中演練防衛，在TikTok上分享「戰時想像」，這就是文化版的全民防衛
最後，必須強調：戰爭的勝負，不僅取決於戰場，更取決於敘事。中國可能擁有更多飛彈，但臺灣若能掌握全球敘事，便能在國際社會站穩腳步。
結語：戰爭未必會發生，但文化戰爭已經開打
戰爭的陰影籠罩臺灣，讓社會焦慮與日俱增。但這份焦慮並非全然負面。若能轉化為文化創作，它就能成為心理防線與國際支持的基礎。
從美國冷戰的好萊塢，到烏克蘭的TikTok，從以色列的影集，到立陶宛的紀錄片，國際經驗告訴我們：文化不是附屬品，而是武器。它能凝聚國民、影響國際輿論，甚至改變戰爭的走向。
臺灣今天比以往更需要「文化戰略」。在不確定的時代，創作者就是無形的士兵。當影像、文字與旋律能夠承載恐懼、激發希望，文化便成為最堅韌的國防。
「創作即國防」，這不僅是一句口號，而是一條必須走的道路。因為在這場戰慄時代的戰爭裡，最先被爭奪的不是領土，而是敘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