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罷免大完封，還可以怎麼解釋民進黨的敗因？
如果是二十幾年前，我還在學的時候，或許還會看前輩學者從法律、政治、經濟、歷史等方面提出了什麼高論、正論，選幾點來附和，但現在，我只會說一個很簡單、很低端的原因，就是：你樣衰，把夠多人給惹怒了。
「樣衰」是粵語，它的解釋不必太複雜，望文生義就最準確：讓人覺得你一副衰樣，你就是樣衰。「衰」字台灣人用閩南語讀作「sue」（同國語「雖」）更順。近年，香港武打漫畫（港漫）的讀者，總結出一種規律：誰樣衰了，誰就要敗亡。或者反過來講：作者要誰敗亡，除非是體面的榮耀對決，否則都會先把他變得樣衰，然後當他被轟殺，讀者也就會覺得他敗得活該，從而得到爽快。
《ＪＯＪＯ的奇妙冒險》第三部結尾，主角承太郎打爆大魔王吸血鬼迪奧以後，站在其殘軀前面，說出了一段名台詞：「你失敗的原因只有一個，只有一個簡單的原因──就是你惹怒了我。」迪奧的敗因當然不只這樣，但你能感覺到這樣講起來最屌。
也有人解釋說：《ＪＯＪＯ》的戰力是精神力決定的，精神愈純粹，癲得愈徹底，就愈能完全發揮；迪奧戰鬥時屢次耍小聰明，出賤招迴避正面對決，不夠純粹，而把承太郎惹怒到了突破極限，於是才在肉體力量遠甚於人類之軀的情況下，也在精神力實體化的替身對決中，被一拳打爆了。
二十幾年前，我看《ＪＯＪＯ》第三部，就總結出一條少年漫畫的公式：「畫一個夠欠揍的傢伙出來，然後把他揍扁。」我們這一兩代人大都是看這些長大的。長大成人以後，大家在網上交流，更會詳細討論：怎樣才算最欠揍；某某某的「純度」是何以不足；勝者勝在哪裡，敗者敗在哪裡……於是也就匯整出了前述的「樣衰論」。如迪奧原本就是一個奸狡卑劣的小人，得到力量後自卑轉自大，雖也能用些小聰明把自己裝得很強大睿智，但真面臨壓力時還是不免露出本性，選擇耍賤，而又自以為得計，便把正派的主角惹到更純、更怒，然後讀者看他終於被爆體而亡的時候，也就更爽。
「精神決定論」或者「樣衰論」為何能行，道理很簡單：虛構作品，武力、法力、科技、異能都是作者怎麼說就怎麼有，誰輸誰贏也都隨作者編，但如果單純比大小就太無聊，所以要增加說服力與感染力，就只能把關鍵因素放在「人格」這一項最不能亂扯的要素上。其他東西亂扯，人家還可以看你怎麼扯；如果人格也亂扯，或為政治正確而硬拗，人設就要崩塌，故事也就完蛋。再者，自古以來，編故事的初衷，就是想要提升眾人的人格，或者探討人性，所以大家通常都不會背離這個宗旨。
我們是看著各種故事長大的。雖說「故事要合情合理，現實不必」，但戲劇邏輯對現實邏輯，往往也能起到一定程度的影響，尤其在一人一票的選舉罷免場合，輸贏由每個人的看法決定，那麼，「樣衰」的領袖，就真的可以把整個團隊、國家「帶衰」，而跟他走得近的人也就會「觸衰」。粵語又有「衰人」之謂，含義、用途很廣泛，但基本都可以傳達一個印象：有你就倒楣。
如何可謂樣衰呢？太多了：不走正路、不自量力、不顧現實、強詞奪理、剛愎自用、魔怔、偏執、愚妄……我們其實不必給「樣衰」下定義，「樣衰」就是一個框，精簡概括各種會在漫畫、小說、戲劇裡完蛋的反派。世事複雜，人需要簡化，所以現在外界對「台灣選民為什麼會把大罷免搞到大完封」這個問題，許多像「為急獨踩剎車」、「體現了還有一些講求平衡的政治智慧」之類的解讀，在我看來還是太複雜了。我們很多人，包括高級知識份子的想法，其實真的沒有那麼複雜，就是被那群衰人惹怒了而已。你想要複雜一點、高層次一點的解釋，我們也可以講出一套套，畢竟都讀過書，也都有一些閱歷；但最核心的因素，就是這麼簡單。
＊作者為台灣大學歷史系學士，北京大學歷史系中國近現代史碩士，香港浸會大學人文與創作系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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