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軒專欄】一名重症醫師的沉痛告白：多少病床多少淚水...

已經是深夜三點，我在會議室裏，看到剛剛和我一起CPR的護理師，一邊寫著她的護理記錄、一邊在用紙巾擦拭涙水。我佇立看她很專心在寫，毫不知道背後有人，安靜夜裡仍可以聼到她微微泣聲，我忍不住向前問怎麼了，她才抬頭看我，淚水馬上漰流：「主任，剛剛那病人才28歲，我們怎麼沒有辦法救活他？」啊！這是剛剛家屬一直質疑我，好好一個年輕人，只是一個小感冒怎麼會死呢？其實，在我的加護病房裡頭每年都有人因為感冒而死亡；更可惜的是這些死亡的大部分都是年輕人、孕婦和胖子。一般民眾不能理解死亡是如此靠近他們，只要我們不知道我們人類製作出了流感疫苗施打，那是對抗因感冒而死亡、最有效的藥物；一般民眾都知道預防勝過治療、但是萬一重病時刻或疾病發生時、所有恐懼、不滿、後悔都化作加護病房裡的淚水。

我依舊清晰記得，那年輕患者用很恐懼眼神、淚流滿面地一直問我：「醫...生，我....會死嗎？」我握著他冰冷的手，看他滿臉冷汗一直流下、說真的我當下早已無法看出這個很壯碩的大男人是在流淚，還是流汗而已，如果沒有他那顫抖、喘不過來的悲傷求救聲音，我是受過訓練的專家，我是臨危不亂、也不易受情緒干擾的，我用堅定和誠懇的語氣告訴他：「你不會死的，相信我們團隊！」我可是想盡辦法，不讓這年輕人的生命，輕易地被死神奪走。身為家屬，在加護病房床邊除了焦慮恐懼、可以比病患本人更是驚慌失措、甚至會有不滿的情緒會出來的，那很大聲、且淚水未乾的紅著眼，眼神開始置疑瞪我：「醫生、只是一個感冒而已，會有那麼嚴重嗎？」

當選了重症醫學這條路，可以想見除了眼前患者情緒、還有旁邊家屬的情緒壓力也是如此大和不安的。而我眼前的這個護理師，想到剛才我們治療的情景，也開始不服氣了：「主任，你用了幾十個小時和病患治療搶救，我剛剛看了，沒有一個家屬是不生氣，一直說我們醫療團隊不好、怎樣又怎樣了、早知道不要送給主任治療；為什麼一般民眾都知道預防勝於治療而不去做，發生了重大疾病，情緒一時失控就到我們醫護人員身上了？主任，你不生氣嗎？」我苦笑看著她：「我們重症單位醫護人員是解救重症病人和家屬悲痛的專業人員，所以我才常常說：『身為重症醫師的四大責任，對死亡要尊重、對病患要悲憫、對家人要誠懇、對疾病要詳知，一樣也不可少。』也唯有這樣，我也可以在這種病危病重下，持續走我的専業之路！故我是能夠體諒，家屬不滿又焦慮的心情！妳想想看、就是一般人只是知道、而不是『知於行道』，而我們這些醫護人員就是陪渡病患和家屬，一同在人間『知而行道』，可以了解那是一種菩薩行為，只希望人人在人間能行善至終點！」護理師忽然淚崩了、放聲哭了一聲。我嚇到了，看著她：「又怎麼了？」只見小女生嘟著嘴巴：「人家沒有什麼啦，只是忽然我在人間看到了菩薩，我好感動啦⋯因為原來我們醫護人員要如此有四大善行，這應該是每個病患和家屬的福氣，也是人間在生死邊緣掙扎時，遇到的菩薩，真的願每個人在濒死時，都能得善處理至終，這就是主任一直教育訓練我們，重症醫療的善終吧⋯」我聼了、值班的倦意全消了，叮嚀她早點回家。而自己呢？我到了地下室的便利超商，叫了一杯熱咖啡，握著手上䁔暖的，一般無知的暖意也注入心底，心想：重症這條道路，有時好熱鬧呀！當一群醫護人員，訓練有素各自站好自己的崗位，只為了搶救一個我們完全不認識、甚至完全沒有血緣關係的人、只因他病重躺在床上，我們就如此熱血投入！有時我也是要孤寂沈殿的，因為我必須反省自己今天的一切，準備下一個更堅艱的無常挑戰。 （相關報導： 10幾年才能栽培出來的同事，被車禍瞬間奪走…急診室醫師最痛苦的搶救回憶 ｜ 更多文章 ）

咖啡好苦啊！也許更能激發自己苦難悲憫的心情，只期望下次在加護病房病床邊的恐懼、不滿和後悔的眼淚少一點，相信我不只是處理疾病而已，身為佛子，願學佛陀讓所有病重病人和家屬，渡過生死苦海，能到安然到彼岸，這可真是艱苦任務，而至今仍在人間善行中，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