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紀宇專欄：只知轉移焦點、拒絕轉移政策，「超級總統」讓強人政治走上強弩之末

今年6月24日，已經領導土耳其15年的艾爾多安總統不可一世、更上層樓。儘管許多分析家並不看好他能在總統大選第一輪過關，避免情勢更難預測的第二輪決選，但24日當天他仍然拿下52.6%選票，讓聯手作戰、來勢洶洶的反對黨鎩羽而歸。艾爾多安不僅可以至少再當5年總統，而且權力之大在民主國家之中罕見──雖然土耳其是否還算「民主」大有疑問。

然而不到一個半月時間，這位「超級總統」卻讓土耳其陷入經濟、金融、外交的困境。近年不少民主或準民主國家出現「民選領導人轉型獨裁強人」的歪風，雖有選舉程序但打壓言論與新聞自由、削弱立法與司法制衡的「非自由主義民主體制」（illiberal democracy）儼然成為主流，艾爾多安（Recep Tayyip Erdoğan）正是風口浪尖的人物，只不過就在他站上權力巔峰的時候，他也讓這種體制的弊病原型畢露。

經濟病灶冰凍三尺 外交失策雪上加霜

8月10日，土耳其貨幣里拉（lira）對美元匯率一天之內重貶16%，引發全球財經市場振盪，新興市場經濟體尤其惶惶不可終日，許多人聯想到1997年7月從泰國開始燎原、禍延包台灣在內9個國家的亞洲金融風暴（Asian financial crisis）。

如果只看事發當天的新聞，土耳其這場貨幣危機的導火線似乎是外交爭議。美國與土耳其近來為了一位美籍牧師布朗森（Andrew Brunson）被土國長期羈押而鬧得不可開交，10日當天甚至驚動川普總統本人親自出手，上推特宣布調升土國進口鋼、鋁製品關稅，而且調幅是足足1倍！

針對他國特定產品課徵懲罰性關稅，是舉世貿易戰的慣用手法（美國是土耳其鋼鐵業最大市場），但很少有國家會出現貨幣匯率「跳樓」這麼激烈的反應，可見川普的推特攻勢有如「點穴」，戳中了土耳其冰凍三尺的經濟病灶，而且凸顯土耳其中央銀行（CBRT）的體質與運作恐怕大有問題。

聯準會升息 新興市場資金退潮

2008年金融海嘯之後，以美國聯準會（Fed）、歐洲央行（ECB）為首的全球央行體系全力推動量化寬鬆（QE）政策，讓低利率的資金如潮水般湧入新興市場經濟體，土耳其也是受惠者，從政府部門到民間企業都大舉借貸。但是隨著聯準會從2017年3月確立漸進升息的政策方向，各新興市場國家也體認到「派對已經結束」，萬般不願地進入資金流「關水龍頭」過程。

土耳其面對的挑戰尤其嚴峻，浮濫的資金導致經濟發展過熱、建設計劃效益低落、預算編列扭曲浮濫、財政紀律惡化、官員貪腐猖獗、通貨膨脹居高不下、政府與企業外債節節高升。按照正統經濟學理論，土耳其中央銀行必須進一步升息（上一回升息是在今年6月7日，升至17.75%），中央政府必須縮減預算，否則貨幣缺乏支撐，國家財政將持續惡化。 （相關報導： 邁向連續執政20年，大開民主倒車！艾爾多安如願成為土耳其「超級總統」 ｜ 更多文章 ）

然而土耳其央行並沒有獨立的決策空間，艾爾多安剛愎自用，無視於專家意見，至今拒絕讓央行升息，理由是擔心這麼做會抑制經濟成長，也不利於推動多項巨型基礎建設計畫──例如造價1730億美元（新台幣5.37兆元）的伊斯坦堡大運河（Istanbul canal）。艾爾多安甚至聲稱，央行升息會讓已經逼近16%的通膨更加惡化。

艾爾多安可以自欺，但無法在國際市場上欺人。土耳其里拉開年至今已貶值近40%，土耳其以美元計價的外債（將近4700億美元，佔GDP約3成）更形沉重，可能引發企業破產潮，而外國投資人也勢必更加卻步不前。沒有央行升息支撐（專家估計幅度至少要5%），一個惡性循環顯然已經開始。

土耳其財長何德何能？娶了總統的大女兒

總統如此，那麼財政部長呢？土耳其財長阿爾巴伊拉克（Berat Albayrak）年方40歲，少年得志只有一個原因：娶了艾爾多安的長公主艾斯拉（Esra）。危機發生至今，他除了對市場喊話之外，只端出「增加短期信貸」之類的救急措施；對於市場真正在意的結構性改革，他顯然還在等候岳父大人的吩咐。

艾爾多安不願面對現實，一味冀望愚昧的政策（還有卡達的150億美元）可以撐過難關，可以維繫其政權最重要的憑藉──經濟成長。但艾爾多安還是需要代罪羔羊，需要以民族主義與宗教熱情製備的煙霧彈，來掩飾自己的無知與無能，這時川普就幫了大忙。

儘管土耳其經濟問題絕非一日之寒，但艾爾多安口口聲聲這是美國對土耳其發動「經濟戰」「經濟政變」，以虛張聲勢的懲罰性關稅進行報復，呼籲民眾抵制美國商品，「把藏在枕頭裡的黃金、美元、歐元拿出來換里拉」，宣稱「他們有美元，我們有人民，我們有真主安拉。」艾爾多安還「順便」加強鉗制輿論，叫內政部鎖定346個社群媒體帳號進行調查，指控他們「操控美元匯率、製造負面觀感」。

強人剛愎自用、執迷不悟 國際市場會埋單嗎？

但是強人把戲過不了國際市場這一關。土耳其這場危機在上星期稍微緩解，但原因絕非「艾爾多安經濟學」奏效，而是從22日（星期三）開始全國進入宰牲節（Eid al-Adha）假期，股匯市休市。等到27日重新開市，里拉立馬跌掉3%，累計今年跌幅來到38%。

2006年至2011年之間擔任土耳其央行總裁的伊爾麥茲（Durmuş Yilmaz）日前在《外交政策》（Foreign Policy）雜誌撰文指出，艾爾多安2003年初登總理大位，國內百廢舉，他本人羽翼未豐，因此還知道尊重專業、任用人才，甚至願意恪遵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開出的改革處方箋，從而締造土耳其立國以來的經濟佳績。

但是好景不常，隨著2000年代晚期IMF監管退場，艾爾多安獨攬大權的野心水漲船高，對經濟成長的盲目追求取代了縝密的政策規劃與執行；身邊能夠堅持專業的技術官僚越來越少，取而代之的是逢君之惡的裙帶親信；而且近年來土耳其新聞自自由、司法獨立、國會監督、文官體制都遭到嚴重削弱。艾爾多安為自己打造了一個高處不勝寒的同溫層，土耳其中央政府成為國家健全發展的絆腳石。

今日土耳其顯然正經歷一場艱鉅考驗，需要的不是剛愎自用、踐踏專業、永遠優先考慮個人權勢與統治集團利益的「強人政治」，而是實事求是的心態，依據現實而非空想來規劃政策、棄絕悅耳的謊言、面對無可迴避的真相、招納優秀的人才並充分授權。

民剛財盡殷鑑不遠，就在委內瑞拉

問題是，艾爾多安本人不這麼認為。他26日主持一場典禮時大聲疾呼：那些批評、攻擊他的人都是別有用心，他們真正想傷害的不是他，而是土耳其；不僅如此，他還警告：「別忘了，土耳其是一道長城，長城一旦崩毀，中東、非洲、中亞、巴爾幹、高加索都將不復存在。換言之，不但「朕即國家」，而且是「身繫天下安危」。

有這樣的強人，國家危矣，殷鑑不遠，就在委內瑞拉，馬杜洛（Nicolás Maduro）總統也是個民粹強人，也是堅持舉世皆約不可的錯誤政策，也是把所有嚴重問題推給美國帝國主義與國內反對勢力。儘管坐擁全世界最豐富的原油儲備，但今日的委內瑞拉民窮財盡，通貨膨脹率年底前將攀升至駭人的「1,000,000%」，2015年以來至少160萬人（全國人口的1/20）逃往鄰近國家求生。 （相關報導： 邁向連續執政20年，大開民主倒車！艾爾多安如願成為土耳其「超級總統」 ｜ 更多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