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P 專屬文章 閻紀宇專欄：美國戰爭罪行

「我們戰鬥不再受制於愚蠢的接戰規定，我們鬆綁戰士的雙手，他們會讓美國的敵人聞風喪膽、會獵捕與宰殺敵人。美軍不會再有政治正正確與高高在上的接戰規定，我們的戰士只需要常識判斷、只需要大開殺戒、只需要無上權威。」——美國國防部長彼特・赫格塞斯（Pete Hegseth）

2025年9月2日清晨，美軍即將展開川普總統二度上任以來最重要的一場軍事行動：打擊拉丁美洲販毒集團從海上運送毒品（吩呾尼、古柯鹼）進入美國的犯罪活動。偵察機在加勒比海（公海）發現一艘快艇行跡可疑，情報分析師研判是委內瑞拉「阿拉瓜列車」（Tren de Aragua）集團的運毒船，船上有11名船員（販毒集團成員）和大批毒品。

但接下來美方並沒有進行標準的「攔截、登船、搜索、逮捕」執法程序，因為這不是執法行動，而是軍事行動，船上11人被隔空定性為「毒品恐怖分子」（narco-terrorists）。國防部長赫格塞斯下令攻擊，美軍「MQ-9死神」（MQ-9 Reaper）無人機發射一枚「地獄火」（Hellfire）飛彈，正中目標，快艇在火光與爆炸聲中化為虀粉。

赫格塞斯當然是執行川普的政策與命令，隔天川普也在個人社群平台上宣揚戰果。這是1989年美軍入侵巴拿馬以來，美軍首次在拉丁美洲地區進行空襲行動，但它只是開端，是一場海上版「毒品戰爭」（War on Drugs）的起身砲。截至12月3日，美軍已在加勒比海與東太平洋進行21次飛彈攻擊任務，每一次都正中紅心，累計擊殺83名「毒品恐怖分子」或者「非法戰鬥人員」。

10月1日，川普正式告知國會，美國正在進行一場「非國際性的武裝衝突」。11月13日，赫格塞斯宣布這場「戰役」的名稱是「南方長矛行動」（Operation Southern Spear）。從許多跡象——包括美軍出動最新一代超級航母福特號（USS Gerald R. Ford）——來看，這把長矛的攻擊目標除了海上運毒船之外，還指向美國的區域世仇：委內瑞拉。

很難想像，美國當前最重要的一場軍事行動與中國、俄羅斯、伊朗、北韓、宗教恐怖組織都沒有直接關聯，而是忙著在自家「後院」拉丁美洲清理門戶，四百年前的門羅主義（Monroe Doctrine）似乎又成為美國外交政策的基本方針。

川普與赫格塞斯振振有辭，聲稱「南方長矛行動」師出有名，但其實是荒謬的「大砲打小鳥、殺雞用牛刀」軍事資源調度，而且完全獨斷獨行，踐踏程序正義，是美國例外主義（American exceptionalism）最惡劣的表現，無論以國際法抑或國內法來衡量都是問題叢生，甚至極有可能已在執行過程中犯下戰爭罪行或謀殺罪行，執行者未來有可能遭到起訴、定罪、判刑。 （相關報導： 風評：開口就是瞎話─賴清德想的難道是「戰爭紅利」？ ｜ 更多文章 ）

9月2日的第一次行動就是如此。《華盛頓郵報》11月28日獨家報導，那天美軍其實兩度發射飛彈，第一枚飛彈重創那艘疑似運毒的快艇但並未擊沉，當硝煙散去，美軍赫然發現，船上11人之中還有兩人倖存，兩人攀附著殘存的船身，在汪洋大海中載浮載沉。

該怎麼辦？據《華郵》報導，赫格塞斯對此次行動曾以口頭下達命令「格殺勿論，不留活口」，因此負責執行攻擊任務的指揮官秉承上意，發射第二枚飛彈，命中目標，將船身殘骸與兩名原本倖存者一併海葬。但世人不禁要問，這兩人顯然已經無力抵抗，對美軍毫無威脅可言（他們應該根本不知道飛彈來自何方），更非與美軍進行武裝衝突，將兩人殺害難道不是犯下戰爭罪行——甚至根本是謀殺？！

赫格塞斯是媒體人出身，上任以來卻對傳統主流媒體——尤其是自由派媒體——極不友善，千方百計打壓設限，甚至直接施行新聞檢查，導致現在只有極右派媒體能夠自由進出五角大廈，但他終究還是栽在傳統、主流、自由派媒體手中。《華郵》報導一出，輿論大譁，堂堂超級強權淪為草菅人命、罔顧法制的流氓國家，連部分共和黨籍國會議員都無顏護短，與民主黨同僚聯手展開調查。

面對這場涉及「戰爭罪行」的危機，赫格塞斯不改極右派民粹政客作風，一開始矢口否認，痛斥《華郵》製造假新聞。然而人證、事證俱在，五角大廈與白宮後續的「澄清」佐證了《華郵》「假新聞」大部分的內容，但堅稱軍方在9月2日的行為完全正確、一切合法，兩名原本倖存者當時試圖聯絡附近同夥、搶救海中漂流毒品，仍然對美軍與美國「構成威脅」，必須予以殲滅。

目前川普政府除了想方設法要坐實兩名死難者罪該萬死，還進行兩個層面的「棄車保帥」。川普一方面力挺赫格塞斯，一方面表示9月2日當天軍方一枚飛彈即已足夠致命，「雙連擊」（double tap）並無必要，藉此與「戰爭罪行」的指控保持安全距離。赫格塞斯則一方面為軍方背書，一方面聲稱自己當天在第一枚飛彈擊中目標之後就離開特種部隊指揮部，第一時間並不知道有兩名倖存者，發動第二擊完全是特種作戰司令部（SOCOM）司令、海軍上將布萊德里（Frank M. Bradley）的決定。赫格塞斯雖然強調他完全支持布萊德里，但仍然有濃得化不開的甩鍋意味。

無論如何，對已經落難、不再構成威脅的人員「格殺勿論，不留活口」，這如果不是戰爭罪行，人類憑藉武力大概就可以為所欲為了。下達命令的人是總統、國防部長抑或特戰部司令，並不會改變罪行的嚴重程度。

最最重大的問題則是：美國這一波雷霆萬鈞、泰山壓頂、徹底揚棄正當法律程序的軍事行動，本身是否即為戰爭罪行？從俄羅斯到中國，這世界已經有太多的軍國主義霸權，如今川普的美國也摩拳擦掌入列，絕非世人之福。

12月4日，《華郵》報導引發的風暴仍在延燒，布萊德里前往國會報告案情，美軍南方司令部（U.S. Southern Command）發布消息，軍方當天在東太平洋執行「南方長矛行動」第22次任務，擊沉一艘運毒小船，擊斃4名船員，沒有倖存者。 （相關報導： 風評：開口就是瞎話─賴清德想的難道是「戰爭紅利」？ ｜ 更多文章 ）

＊作者為資深媒體人，專業譯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