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之家》當中國共產黨作為烏克蘭衝突的「戰地記者」：扭曲現實的三管齊下策略

中國龐大的資訊管控機制通常專注於扭曲中國公民能夠獲得的有關自身國家的訊息，而關於其它國家的事務的重要性則被降為次要。然而，在過去的七週裡，中國共產黨（中共）高層在俄羅斯總統普京無端入侵烏克蘭的事件中明顯決定跟其站在同一陣線，這助長了一場全面的宣傳活動，以塑造對數千英里之外發生的事件的公眾輿論和網路上的議論。

在中共政權琳瑯滿目的資訊管控手法中，有三種策略似乎在這場宣傳中發揮了格外巨大的作用：呼應俄羅斯國家假訊息的旗艦官方媒體，操縱社群媒體標籤和熱門話題，以及審查其它觀點和資訊來源。

這一努力有效地在中國周圍築起了一道隔離的牆，使身處中國的新聞閱聽眾對於本世紀最重要的地緣政治事件之一的印象，與被呈現給世界各地其他人的版本截然不同。

用以扭曲現實的三管齊下策略

在普京入侵烏克蘭後的幾週內，中國的三家官方媒體——中共喉舌《人民日報》、國家廣播公司中國中央電視台（央視）和愛國主義小報《環球時報》——特別積極地向中國新聞閱聽眾提供來自俄羅斯官方的不實政治宣傳。它們並非單純放送俄羅斯政府的官方觀點或聲明，而是刻意傳播包含多個純屬謊言的內容。例如，這些官媒宣稱烏克蘭士兵投降並交出了他們的武器、烏克蘭總統弗拉迪米爾．澤倫斯基逃離了基輔，以及俄羅斯軍隊只針對軍事目標發動攻擊。

和被大肆散佈的謊言同樣引人注意的是那些未被報導的基本事實。對於這場戰爭的導火線是起因於俄羅斯政府公然違反國際法、入侵一個和其毗鄰而居的主權國家，並不存在任何事實認可；澤倫斯基每日固定露面、充滿領袖魅力的影片並無被允許的轉播時間，儘管這些影片已經在全球觀眾中引起熱烈沸騰。除此之外，自俄羅斯軍隊從佔領區撤退後出現的無數針對基輔一帶發生的殘酷暴行的詳細指控，也同樣在公眾討論中缺席。例如，央視的多則新聞報導——包括每晚仍有數千萬中國人收看的黃金時段節目——幾乎沒有提及4月初在布查鎮的平民傷亡；反之，這些官媒專注於俄羅斯成功發動的軍事攻擊和美國向烏克蘭運送武器等話題。

中國政權透過操縱國內社群媒體平台上的標籤和熱門話題，幫助傳播親俄的政治宣傳。許多案例顯示，中國的各路官方媒體創立了與假訊息敘事有關的社群標籤，然後刻意積極地渲染。在戰爭初期，央視創立了一個社群標籤，宣稱澤倫斯基已經逃離基輔，該標籤據報已被瀏覽了5.1億次。最近的一個案例是，俄羅斯政府宣布將在8月舉辦一場反法西斯主義的大會——這是俄羅斯官方假訊息敘事的一部分，即入侵是為了肅清烏克蘭境內的納粹，央視在這之後發布了一個相關的貼文，並在微博上創建了一個社群標籤；不到24小時，這個標籤據報已獲得了6.5億次瀏覽，並被媒體轉載90次。 （相關報導： 東正教全球信徒2億6000萬人，卻因戰爭深陷分裂！烏克蘭教會領袖：普京忠於邪惡，有如希特勒 ｜ 更多文章 ）

即使演算法和熱門話題與政府的優先考量保持一致，中國社群媒體平台的工作人員仍忙於刪除偏離官方路線的內容。除了其它攻擊目標之外，他們還刪除了中國國內知名人士的貼文和公開信，這些人直接質疑政府對俄羅斯政府的擁護、批評普京、表達對烏克蘭的支持，或譴責愛國主義網民無視中國曾陷落於外國侵略者手中的歷史苦痛。至少在兩個案例中，那些稱普京為 「瘋子」、敦促其追蹤者為和平祈禱，或發布俄羅斯反戰抗議的照片的名人，其微博帳戶被暫停或限制。這兩個人是前脫口秀主持人金星和女演員柯藍，她們的社群帳號分別因此流失了對1360萬和290萬粉絲的觸及。即便一些好戰的親莫斯科貼文也被撤下，在資訊被審查和扭曲的中國網路上，最廣為流傳的敘事仍是親俄、反美和反北約的。

審查人員也針對身處烏克蘭的中國居民的第一手報導採取行動，封鎖相關消息，包括對中國政府遲來的協助他們撤離戰區的抱怨。從敖得薩市發布影片的程序設計師王吉賢發現自己多個平台的社群媒體帳戶、包含微信，都被關閉了。在一段發佈在YouTube上的情緒化影片中，王吉賢憤怒地哀嘆他不再有管道與父母直接聯絡，請朋友轉告他們自己還活著；《今日頭條》是字節跳動旗下一個被廣泛使用的內容整合平台，該平台上多位個別網友的貼文和影片因為描述了俄羅斯的反戰抗議而被刪除。

這些資訊控制手法與3月3日被披露的一系列官方媒體指令高度相符。其中一項指令明確禁止轉載外媒報導，社群媒體平台必須 「嚴格控管」質疑官方權威、涉及 「挑唆煽動中俄對立」、提及歷史上對中國的入侵，或涉及 「公開性反戰宣言 」的評論。這條和另一條指令都強制要求官方媒體壟斷與戰爭有關的社群標籤及熱門話題，指明如「個人、自媒體、商業平台組建的話題，已有的一律不得上熱搜榜，嚴禁新增」。

異議和抵抗的聲音

儘管容納對於烏克蘭戰爭不同觀點的空間顯然遭到了沉重的打壓，但也出現了一些發聲或沉默抵抗的例子。在傳統媒體中，有少數家相當明確地提到了俄羅斯政府對這場入侵的責任。上海的一份商業出版物《新民周刊》在3月7日發表了一篇關於一名中國學生逃離烏克蘭的人物報導，描述了俄羅斯軍隊如何突然地對烏克蘭 「發動戰爭」；以調查性新聞被廣泛認可的財經刊物《財新》刊登了一篇封面故事，分析並將這場戰爭定調成是俄羅斯的全面入侵，且刊登了顯示毀損建築物的照片集。

五位中國歷史學家在2月26日發表了一封公開信，譴責戰爭並直接挑戰中國政府的立場。他們宣告，「作為曾經飽受戰爭蹂躪的國家……我們對烏克蘭人民的痛苦感同身受。」作者還直截了當地拒絕了為入侵行為辯護的努力， 「無論俄羅斯有千種理由，萬般藉口，以武力入侵一個主權國家都是對以聯合國憲章為基礎的國際關係準則的踐踏。」 3月初，卡特中心底下的《中美印象》發表了胡偉，一位在中國幾個國家附屬機構工作的學者所撰寫的中英文評論。這篇評論分析了這場戰爭對中國和世界的長期影響，警告「中國不能與普京捆綁在一起」，且應該 「選擇世界主流的立場」。這篇評論的中、英文版本在中國都受到了審查，《中美印象》的網站隨後也被封鎖，但其中文原文已在這之前獲得超過18.5萬次瀏覽。

同樣出現的還有更多幽微地對官方路線的懷疑以及對烏克蘭的支持。記者楊希璠發現，在電子商務網站淘寶上銷量排名前五的胸針中，有四個是以烏克蘭國旗為主題；用戶對這些物品的評論包括 「烏克蘭人民萬歲！」等字句。研究員李玲收集了多個中國網民評論與官方說法不同的例子，包括如「可以對戰爭無動於衷，但至少不應該鼓吹戰爭，     或者更糟糕的是，讚美侵略者 」這樣的評論，該評論獲得了超過6900個讚。甚至好萊塢明星、前加州州長阿諾．史瓦辛格的一段影片也被配上了中文字幕，並被人發現在微信上流傳；該影片旨在對抗俄羅斯政府針對俄羅斯閱聽眾的不實政治宣傳。

了解中共領導人觀點的窗口，對抗世界的屏障

有鑑於中國領導層的高度不透明，很難肯定促使該政權支持普京這場戰爭的確切動機。也許部分企圖是想使國際政權間的力量平衡產生傾斜，好能削弱美國，並為未來中共接管台灣創造更好的條件；或者僅僅是為了讓習近平自窘境中脫身，他在這場侵略發生前的2月初大肆宣揚自己與普京的公開夥伴關係。顯而易見的是，中國國內媒體的敘事比中國外交官在表面上看似相較中立溫和的公開評論，更能反映中共領導人的觀點。一旦習近平和他的同黨決定，全力支持普京對中共——假如不是中國——在戰略上是有利的，那麼黨的資訊控制機制就開始積極行動了。

隨著這場戰爭在烏克蘭持續，自由、和平和國際秩序的原則正面臨著很大的風險。但無論戰場上的結果如何，這場衝突已經導致了一個更加穩固的中共政治宣傳結構，以及中國境內許多人與世界其他地方之間更大的資訊落差。 （相關報導： 東正教全球信徒2億6000萬人，卻因戰爭深陷分裂！烏克蘭教會領袖：普京忠於邪惡，有如希特勒 ｜ 更多文章 ）

薩拉．庫克是《自由之家》中國、香港和台灣的研究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