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孩子是人生所能做的最大的決定之一,因為這個決定與生死相關。如果不知生死為何物,如何以一個輕率的態度為這個世界增加一個生命?她是那麼無辜,對自己的生命沒有任何主宰的權力。你真的認為這個世界很美好嗎?從而要拉另外一個人來體會這樣的美好?或者說,你拉一個人來體會生命的虛無與焦慮,讓她承受生死的煎熬?你是在搞傳銷嗎?個麼你去賣安利好伐?
生與死是相輔相成的,沒有生,便沒有死。沒有生命的存在,也就沒有對死亡的恐懼。從我對佛教的理解而言,既然大家都想超脫六道輪回,乾脆就不要讓生命進入輪回。我去年秋天在無錫跟我的師父乘性師父討論過這個問題。他認為,如果這個生命是必須要來到這個世界的,她會以任何方式找到你——比如你現在左腿這個良性腫瘤。我問他說,為什麼她要必須來到這個世界呢?她也可以去別的世界呀。我不知道這個世界是否需要她,或者她需要這個世界。
我目睹過生命的脆弱,我也體會過我的生命的脆弱。2008年的10月5日晚上,朋友寄養在我家的小母貓安瑞秋生了四個孩子,那晚我在一個朋友家喝酒,等我到家時她已經生了。其中一隻純白色的小貓因為胎衣沒有被舔開窒息而死。我托著它冰冷的屍體,想像他如果活著該是有多招人疼。剩下的三隻小貓則因為初秋的寒冷奄奄一息。當然後來他們都很愉快地在房間自由而快樂的成長,只是他們太過弱小,我把家裡所有的縫隙都堵起來,甚至睡覺我都不敢翻身,擔心壓到了他們。我用最貴的針管趴在地上給他們餵奶,我用最好的紙巾給他們擦拭嘔吐物。他們是我捧在掌心的寶貝,但隨時可能會化掉。
由此我想到了孩子。這個世界有太多不確定的危險在等著他們。一場從天而降的車禍,一個闖進幼稚園的持刀的瘋子,一個酒後駕車的醉鬼,一個性變態者,一個傻逼老師,一個苛刻的老闆,一個不靠譜的戀人,一個一場不知道的在天際線上奔襲而來的海嘯,一場睡夢中的地震,等等,想到這些,我就覺得生命是隨時可以終結的。雖然生命就是不斷走向死亡的過程,可是我們誰也不希望這個過程太快不是嗎?我至今都不知道那只叫做“沈佺期”的小白貓,到底有沒有感受過這個世界,哪怕只是短暫的一秒。
如果化解或者抵抗這種脆弱?進一步說,抵抗這種脆弱帶來的焦慮與虛無?人類的孤獨是永恆的,它以時間的刻度與時間同在,而我們在時間面前就是宇宙中微不足道的一粒塵埃,甚至不朽也是荒誕和不必要的,除了時間,沒有什麼能夠永垂不朽。那麼漫長而繁冗的一生,包括其間的虛無、恐懼、焦慮要怎樣才能抵擋?人的有限與軟弱自身能否超越?又是為了什麼超越?這些問題都不好回答,但有一點可以確定,孤獨是永恆的,需要你自身去化解,而不是依賴外界的人或事。戀人以及孩子,最多只是你緩解這種孤獨的麻醉藥。求求你,你要無聊找幾個人打麻將好嗎?
接下來說另一個問題,你決定要一個孩子的時候,你能否承受她的不美好?比如,她有先天性的不可完全治癒的疾病,她並沒有按照你的期待成為你喜歡的那種孩子,又或者她是你不喜歡的同性戀者,或者她是一個放蕩而墮落的人?你喜歡的,只是你期待的那一面。如果她自己不喜歡自己,討厭自己的生命呢?你如何給她一個交代呢?你確定只是因為是你的孩子你就會無條件喜歡嗎?你喜歡孩子為什麼沒有十個八個的接著生?
你要孩子只是因為你的需要。這種需要沒有什麼道德或者價值上的不妥,只是你把你的生命的意義交付給了另一個人,你喜歡這樣當然無可厚非,只是你不要勸別人生孩子。同理,我也不會勸別人不要生。好幾年前,我們幾個上海的朋友成立了一個丁克黨,後來他們都可恥地叛黨了。他們還會給我不厭其煩講述其間的幸福,可是,任何孤立的個例都不能得出生孩子比不生孩子要好。更好的生活是每個人自己定義的,與他人無關。
假如人生的豐富性與可能性足夠緩解一個人對生命的焦慮,對不確定性的不安,那麼他可以不用做任何那些在普通人看來「必須」要做的事情。人生沒有什麼「必須」要做的事情。也許你覺得這些話不過是理性的僭妄與小布爾喬亞無病呻吟的矯情,那也隨便。生活只有一種,那就是自己的生活,而非「他人的生活」。你自己的生命註定要結束,無須害怕,無須懦弱,無須彌漫。
*作者為專欄作家。(原文刊載騰訊大家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