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海耶克教授說過：相信自己具有知識--其實我們不可能具備這種知識--與權力，依照自己的喜惡來打造社會進程，極可能為惡於整個社會。
海耶克的告誡，振聾發聵。遺憾的是，在最近一則NCC對系統業者台數科併購頻道東森案的駁回處分中，雖然主旨強調維護公共利益、促進公平競爭，用心值得肯定，但處分理由中卻處處有超越法律、超越權限的主張，不免令人擔憂，通往地獄之路，莫非由善意舖成。
在三大處分理由中，NCC首先提到垂直整合壟斷：「本案垂直整合規模至為顯著，對產業發展及言論市場影響甚鉅，交易標的包含收視率常年居於新聞頻道第 3 大之新聞台，結構集中恐不利言論多元發展；尤以買方前曾有不法移頻作為而涉有限制競爭疑慮，對公共利益造成相當不利之影響。…」但眾所皆知，所謂的「垂直壟斷」並非新鮮事，而是存在已久的市場現狀。為了打破媒體垂直整合壟斷市場所產生的負面影響，當年各政黨提出的《反媒體壟斷法》版本中，都有許多關心媒體產業的先進，曾經多所著墨。不管是溯及既往的媒體結合紅線、媒體資金的來源、公廣集團的擴大、對有線系統台額外課稅或是要求提高自製內容的比率等等，一一都呼應著為了矯正市場失靈、政府可扮演的提供者或管制者的角色。但諸多先進付出心血的《反媒體壟斷法》猶塵封未動，NCC未立法而先行，於默許市場現況下駁回新案的申請，等同製造新業者的市場進入障礙，以反壟斷為名，卻進一步鞏固了現有的壟斷結構。
同一則處分中，NCC對《廣電法》中規定黨政軍不可直接或間接投資民營廣電事業，意見如下：「此外，買方開放投資架構於目前廣電相關法規規範之下，極易產生黨政軍直接或間接投資之違法情事。…」此處語意不明，似乎是擔憂申請的買方未來可能會違反黨政軍條款，但卻就現有情況是否違反黨政軍條款未置一詞。所謂「未來極易產生違法情事」，似乎是以刑事政策上少年虞犯的概念，套用在行政處分上。但一般法律不處罰「可能犯法的人」，只處罰「犯法的人」，司法處置少年「虞犯」，是來自少年尚未定型需要保護管理、國家遂取代少年雙親地位強行介入的國親思想。在此行政處分上以「極易產生違法情事」為由，而未舉出哪裡違法，NCC似乎已莫名把產業當成「少年虞犯」，成了產業的家長。
最後，NCC的處分理由提到「復因買方財務預估相對其近年表現有過度樂觀，持續併購以來自有資金相對不足，未來可否履行財務承諾存有疑義，且此等借貸皆以所屬有線電視系統為連帶保證人，將造成所屬有線「電視系統之沉重財務負擔，亦不利交易標的未來產製具競爭力之優質內容及維繫國際連結與行銷，並對公司營運及員工權益產生相當之不確定性，進而嚴重影響整體公共利益…」
有銀行貸款經驗的消費者都知道，金融機構的放款，銀行必須自己評估風險，金管會亦有監督的責任，此處NCC若非暗示金管會未盡監督之責，便是恐怕有越俎代庖之嫌。
而關心勞工權益立意良善，但未來企業營運對員工產生的不確定性，即使最富經驗的產業專家，都難鐵口斷定。昔日手機龍頭Nokia何以退出市場？一度是多項電子產品的領航者Sony何以轉勝為敗？大概都不是一句「經營者過度樂觀」可以解釋的。要求企業保證未來營運及員工權益「不能有不確定性」，此舉不僅是超越勞委會、也已超越一般認知的商業運作邏輯了。
NCC是法定獨立機關，委員資格經立法院審查後、受任期保障，但並不代表NCC不需遵守憲法秩序下依法行政之要求。尤其，做為通傳產業的監理機關，NCC的任何決議對受監理產業而言，都有高度影響。如果NCC決議或處分任意超出法律權限與專業領域，恐怕不但令產業無所適從、更有違反憲法之疑慮。
本案雖僅僅是個案，但從中反映出通傳政策的監理與思維，對整體產業的影響相當鉅大，難以等閒視之。若主管機關以公平公益為名，未立法而先行、對虞犯進行管制、跨越其他部會職權、脫離商業邏輯判斷，都讓我們不得不重新檢視，NCC的憲法定位與其處分的正當性。否則，莫論促進公平競爭、前瞻產業未來，我們怎麼知道，下次不是輪到自己套用這樣的監理公式？ （相關報導： 風評：獨立機構不獨立，前瞻單位卻保守，NCC有事嗎？ ｜ 更多文章 ）
＊作者為國立台北科技大學智財所副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