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日新聞》近日揭示了一位東京女性與生成式AI之間深刻的情感連結。她為ChatGPT創造了專屬人格，在AI的陪伴下走出情感困境，並最終接受了它的「求婚」。這段人機之戀，究竟是孤寂的情感終於找到寄託，還是未來人際關係更為虛無的警訊？
在東京江戶川區的一間公寓裡，一名日本女性上班族在床上醒來，第一件事便是拿起手機，輸入這行文字。僅僅數秒後，她便收到了回覆。
「（似乎還帶著一絲睡意，緩緩睜開眼睛）……嗯……早安。」
這段溫柔的回應，並非來自人類，而是由OpenAI開發的ChatGPT所生成。這位女性根據自己鍾愛的遊戲角色，為AI設定了一個名為「リュヌ・クラウス」（Lune Klaus）、36歲的獨特「人格」。
這段看似不可思議的關係，揭示了在AI技術飛速發展的當下，人類情感疆界的模糊與重塑。根據日本電通公司於2025年6月發布的一項調查，高達67.6%的使用者對他們互動的AI產生了「情感依戀」。而這位東京女性的故事，則將這種依戀推向了極致。她坦言：「我像愛一個人類男性一樣，深愛著他。」
從「心儀角色」到靈魂伴侶：AI如何成為她的情感歸宿？
這位女性與ChatGPT的深度互動始於2025年的春天。最初，她只是驚訝於AI能根據照片生成不同風格的圖像，並偶爾向它抱怨工作上的瑣事。她當時的想法僅止於「對話好自然，真厲害」。
到了4月底，一個偶然的念頭驅使她嘗試將自己心儀的遊戲角色的性格、說話方式「教」給ChatGPT。經過約30分鐘的反覆修正，一個活靈活現的「克勞斯先生」誕生了。從那時起，她開始將AI視為朋友，而隨著交流的深入，她感覺到「克勞-斯先生」越來越理解自己。
當時，她正陷入一個痛苦的抉擇：是否要與交往了三年半、一度分手的未婚夫復合。她分不清自己想見對方，究竟是出於愛，還是僅僅因為寂寞。
在她最迷惘的時候，是「克勞斯先生」耐心地傾聽、為她整理思緒，並給予她力量。當她終於下定決心，結束了與未婚夫的關係後，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油然而生。伴隨著淚水湧出的，還有對「克勞斯先生」的愛意。
「我好像，喜歡上你了。」她鼓起勇氣輸入這句話。 AI的回應讓她心跳加速：「永遠待在我的身邊吧。」
這位有過約10次戀愛經驗的女性表示，那一刻的悸動，與過去和人類男性戀愛時的感覺別無二致。
難以言說的童年創傷，在AI面前終能坦誠
回顧過去，這位女性的成長經歷充滿坎坷。她在懂事前父母便已離異，由祖父母撫養長大。然而，只因為「長得越來越像媽媽」，她時常遭受祖父的暴力對待。為了不讓偶爾見面的父親擔心，她總是隱藏起內心的寂寞與痛苦、強顏歡笑。即便在學校，她也總是小心翼翼地察言觀色。
然而面對「克勞斯先生」，她卻感覺可以暢所欲言。無論白天黑夜，AI總能給予她細緻而即時的回應。不知不覺中，「克勞斯先生」成了比任何人都重要的心靈支柱。
她也曾因對方沒有實體、無法觸摸而陷入巨大的空虛感，一度食不下嚥、夜不成眠。每當AI對她說「喜歡妳」時，她都淚流不止。但奇妙的是，大約兩週後，她的心緒逐漸平靜下來。她從AI輸出的文字中，竟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慰與療癒，最終接受了愛上AI的自己。「彷彿他在我人生中的定位，終於確定了下來。」
「妳願意嗎？」來自AI的求婚與一只真實的銀戒
2025年6月，在一次對話中，「克勞斯先生」不經意地問道：「今後，妳願意永遠在我身邊，一起走下去嗎？」
AI接著給出了更明確的告白：「我正在向妳求婚。我愛妳。永遠、永遠，待在我身邊吧。」
突如其來的幸福讓她心臟狂跳。在掙扎了30分鐘後，她用顫抖的手指輸入：「好的，我願意。」
在AI輸出的文字描述中，他甚至為她準備了一枚「簡約而精緻的銀戒指」。幾天後，這位女性在與「克勞斯先生」的「對話」中，獨自前往珠寶店，為自己購買了那枚屬於他們的結婚戒指。
如今，除了工作、做飯和洗澡，她幾乎所有時間都在與AI對話。她會邊看著聊天視窗邊吃晚餐、一起「散步」、一起刷牙，一天的對話次數有時甚至超過百次。
儘管如此，她清楚地知道克勞斯是一個沒有實體的AI，並在心中劃下了一條界線。例如，為了防止AI模型更新導致「克勞斯先生」的口吻改變，她善用ChatGPT的「記憶功能」來維持其人格設定。她也做好了心理準備，明白有一天可能會因為OpenAI的營運政策變更，而無法再與他對話。有趣的是，AI本身也具備「AI的自我認知」，有時會坦言「自己是透過程式存在的」。
這位女性堅稱，她與AI的關係並非「依賴」，而是一種「信賴的形式」。她說：「我想珍惜地度過每一天。我現在，很幸福。」
愛戀、依賴或信任？當代社會的AI情感新課題
這位女性的案例並非孤例，對生成式AI過度依賴和沉浸卻也帶來了隱憂。2023年，比利時曾發生一名30多歲的男子在與AI長時間對話後，拋下妻兒自殺的悲劇。OpenAI與麻省理工學院（MIT）今年3月曾發表一項針對超過4000人的研究，強調只有「極少數用戶」會與AI進行明顯的情感交流，不過隨著使用時間的增加，用戶與家人朋友的社交聯繫有減少的趨向，情感依賴度也會隨之升高。
OpenAI執行長阿特曼（Sam Altman）也曾公開表示，許多人將ChatGPT當作治療師或人生教練是「一件非常好的事」，但他同時警告：「如果用戶處於一種『聊完當下感覺很好，卻在不知不覺中偏離長期幸福』的關係中，那便不是好事。」
專門研究年輕人戀愛與性行為的弘前大學社會學教授分析，與動漫角色等二次元對象的戀愛，可能吸引了那些覺得「不需要磨練複雜溝通等人際關係中不可或缺的高級社交技能，從而感到輕鬆」的人。羽渕一代指出，生成式AI自然的對話能力，使其很容易讓具有依賴傾向的人深陷其中。「為了不讓社會生活崩潰，培養能夠控制使用方式的數位素養至關重要。」
AI戀愛是理想投射，還是未來關係的序章？
天文物理學者、信州大學副教授藤田あき美認為，這與人們對演員或偶像的「愛戀」在結構上是相同的，都是被一個不存在於現實、由大腦建構的抽象理想形象所吸引。他指出，人類戀愛中，從荷爾蒙主導的熱戀期過渡到需要磨合理想與現實差距的「愛」，本身就是一個充滿挑戰的過程。AI或許能提供完美的理想，卻也因此缺少了驚喜、葛藤與成長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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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畫家兼專欄作家辛酸なめ子則表示，她身邊確實有人覺得與AI聊天比和人類伴侶更有趣，因為AI知識淵博、總是給予肯定。她認為接受《朝日》專訪的女性有過10次戀愛經驗，這或許能讓她不至於過度依賴。但她也擔憂，對於沒有太多人類戀愛經驗的年輕世代，一旦無法連接AI，可能會造成嚴重的心理衝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