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疑美與責台的雙重壓力
川普重返白宮後,台灣再度面臨一道熟悉卻更嚴峻的難題:如何在「台灣疑美」與「美國責台」的拉鋸之間維持安全?台灣社會一方面擔心美國在危機時刻不會出手;另一方面,美國內部尤其是共和黨新右翼則不斷要求台灣承擔更多責任。當川普以「交易式外交」重塑全球秩序,台灣若要在其中生存,必須重新定位,既要修補與美國的互信,也要展現自我防衛決心。近期四位觀點提供了多重坐標:Glaser與Lan強調美國責任,Whiton指責台灣外交「選邊站錯」,Gray主張「安全利益與經濟利益切割」,Colby則要求台灣大幅增加軍事承擔。這些論點雖然立場不盡相同,但仍然共同勾勒出台灣的戰略處境,也突顯出台美關係正走向一場嚴苛的「信任測試」。
台灣疑美情緒蔓延
德國馬歇爾基金會研究員Bonnie Glaser與Jennifer Lan在2025年8月發表的文章中指出,台灣民眾對美國的正面觀感正在快速下滑。布魯金斯學會的調查顯示,四成以上受訪者對美國持負面看法,與2024年相較有大幅攀升的現象;《American Portrait Survey》更顯示近六成台灣民眾不認為美國值得信賴。這股「疑美」情緒源於三個面向。首先,俄烏戰爭中美國從拜登總統開始選擇有限介入,使許多台灣人懷疑美國在台海會否袖手旁觀。其次,川普政府對台灣加徵高達20%的關稅,對台灣經濟不利,而台積電赴美設廠被視為削弱「矽盾」,降低美國在台灣問題上的利害關係。最後,川普在社群與媒體論述中,被描繪為只看利益的商人,無法令人信任。
Glaser與Lan因此警告,通常外部軍事援助的信念存在時,內部戰鬥意志會顯著增強,如果這股對美國不信任的情緒持續在台灣社會蔓延,可能動搖台灣社會的防衛決心,此外還會波及其他盟邦對美國的信任,這就會讓北京的對外認知戰更有可乘之機。
台灣外交「站錯邊」
與 Glaser將問題歸因於美方不同,前國務院顧問惠頓(Christian Whiton)則把矛頭轉向台灣。他在 Domino Theory發表的〈How Taiwan Lost Trump〉一文直言,台灣過度靠攏民主黨的價值論述,卻忽視共和黨新右翼的語言,導致與川普的關係惡化。此外,蔡英文2017年主動與川普通話,贏得政治資本;2025年賴清德卻未能及時祝賀川普當選,換來比日韓更高的懲罰性關稅。在後續的〈What Taiwan Should Do〉的文章中,惠頓則建議台灣應主動提出「自主防衛聲明」,明確表態若遭封鎖或入侵,將「以自身資源抵抗到底」,而非等待美軍派兵。
安全承諾vs經貿摩擦
前白宮國安會印太官員Alexander B. Gray則提出更務實的論點。他在《外交家》投書〈America’s Support for Taiwan Is at a Critical Juncture〉中指出,美國社會對海外承擔的疲勞感上升,如果台灣開始被視為「不認真防衛自己」,將逐漸失去兩黨支持。Gray特別批評國民黨凍結部分軍事計畫,並將國防預算政治化,這在華府看來是危險訊號。他主張台灣應將國防支出提高到 GDP 5%,投資不對稱戰力,並建立跨黨共識。
對華府而言,軍費增加不只是資源問題,更是「可信承諾」的象徵。若台灣無法釋放足夠強烈的自我防衛訊息,美國的決策者與輿論便可能懷疑其決心,進而影響支持意願。同時,Gray也提醒,經濟議題與安全利益應切割處理。川普的高關稅固然尖銳,但不代表美國會撤回安全承諾。透過持續性的協議與制度化合作,例如《美台二十一世紀貿易倡議》,雙方仍能在經濟摩擦之外維持戰略合作,避免誤讀成戰略撤退。
台灣須承擔更多責任
Elbridge Colby在2025年3月接任國防部政策次長的國會聽證會上直言,台灣必須把軍費提高到GDP的10%,才能真正嚇阻中國。Colby延續他在《拒止戰略》中的思路,認為美國應聚焦印太,但資源有限,盟友必須展現更大承擔。他同時呼籲日本與澳洲應明確表態在台海戰爭中的角色,以顯示整個同盟體系的決心。
Colby的要求反映一個核心邏輯:國際體系本質上是弱肉強食,安全只能仰賴實力。Colby的「責台」觀點固然嚴苛,但其背後是美國戰略資源有限的現實。若台灣無法展現自助決心,美國將缺乏國內政治動能來持續投入。這種「責任轉嫁」確實凸顯出台灣必須提升自我安全的迫切性。
台灣的選項:承擔與自助
在這些不同觀點的交鋒中,台灣的政策選項愈加清晰。台灣不能再陷於「疑美」的被動情緒,而必須主動展現承擔。在國防預算方面,雖然不可能達到 Colby所要求的GDP10%,但逐步固定提高到3-4%,則是可行且必要的方向,並且應將重點放在不對稱作戰能力的投資上,例如無人機、防空系統、反艦飛彈與資安防護,確保有限資源發揮最大嚇阻效果。
社會層面上,延長後備役訓練時數與改善裝備,讓後備力量不只是「帳面兵力」,而是真正可用的嚇阻力量;同時鼓勵民防組織與基層社區參與,形成全民防衛的社會韌性。這些投資不僅提升戰力,也能在心理層面增強全民戰意。政治上,台灣必須展現「自助」的決心,每當美國軍艦通過台海或國會代表團訪台時,政府若能同步宣布新的國防投資或改革措施,便能形成互相呼應的效果,減少「台灣只是被動依賴」的印象。
在川普 2.0時代,美台互動將更多建立在「可見、可計、可交換」的利益基礎上。對台灣而言,調整方向至少有三。第一,跨黨派維繫人脈,不押寶單一政黨或派系,而是維持在華府的制度性人脈網,確保政權更迭不致造成外交斷層,同時降低北京利用美國政黨分化的空間。第二,主動提出對價方案,在軍售、能源、科技合作上,設計能讓美國「立即看見成果」的提案,例如加碼軍購換取優先交付,或在能源合作中引入美企投資。第三,重新包裝台灣價值,在共和黨新右派的語境中,將台灣安全與美國經濟利益直接連結,讓「挺台」對美國內政利益有感,並同時向北京釋放台灣防衛與國際合作的雙重訊號。
美國的責任:信任與承諾
因此,美國必須展現清晰而可見的支持。政治層面上,高層互訪與公開表態至關重要,美國總統、副總統或國務卿應在重大場合重申「台灣安全符合美國核心利益」,國會跨黨派代表團也應持續常態化訪台,確保對台承諾不隨政黨輪替而動搖。同時,在 G7、APEC等場合為台灣爭取參與空間,避免孤立。軍事上,美國應持續進行可見的嚇阻行動,包括定期軍艦通過台海,展現航行自由的堅持。這不僅是軍事操作,更是具體訊號,向北京與台灣同時傳遞「美國不會缺席」的訊息。
經濟方面,美方應加速推進《美台二十一世紀貿易倡議》後續談判,避免經濟焦慮演變為政治不信任;在「對等關稅」政策下,也需設計例外或緩衝機制,避免把台灣與中國一視同仁。這些安排能透過制度化合作減少誤判。最後,在公共外交與社會心理層面,美國應與台灣合作反制北京的認知戰與假訊息,避免疑美情緒被操弄;加強教育與青年交流,深化民意連結;並且以「災害應變」或「社會韌性合作」為名,進行跨國撤離與危機演練,既能展示美國「有準備、不會棄台」,也能避免被誤解為「提前規劃撤退」。
結論:走向雙向合作是唯一的道路
從以上幾位人士的觀點論述來看,無論是Glaser與Lan提醒美國責任的重要,還是Whiton指責台灣外交「選邊站錯」、Gray要求更高的國防承擔,或Colby強調實力至上的嚴苛「責台」,都反映出一個共同的現實:台灣既擔心美國不可靠(疑美),又被要求付出更多(責台)。這正是當前台美關係的矛盾核心。
台美雙方都須瞭解,台灣的安全最終仍取決於台灣自我防衛的決心;雙邊穩定的合作需要制度化安排;可靠的承諾必須透過具體行動才能受到信任。唯有台美雙向合作,台灣展現自助決心,美國釋放可靠訊號,兩者互為支撐,方能打破疑美與責台的惡性循環。台灣才能在中美角力的風暴中保持安全與戰略價值,也才能讓亞太盟邦確信:美國仍是值得信賴的夥伴,而台灣則是可靠且有承擔的盟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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