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遠洋觀點：遭美國政府與校方撤銷簽證與學籍的留美印度學生，能為自己發聲嗎？

今年3月，一位持有綠卡，長期在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公開發表支持巴勒斯坦言論的社運人士哈里爾（Mahmoud Khalil）遭到國土安全部（Department ofHomeland Security）幹員以鼓吹種族暴力的理由逮捕，隨即面臨簽證可能被撤銷，甚至被驅逐出境的處置。緊接著，另一位在哥大就讀博士班的印度學生史芮妮瓦森（Ranjani Srinivasan）在被控有反猶主義傾向後，簽證突遭撤銷。國土安全部宣稱，史芮妮瓦森已離開美國轉往加拿大，屬自願離境（self-deport）。

對此，史芮妮瓦森的律師表示，史芮妮瓦森是以正常程序訂購機票，並在合乎留學生規範的條件下去往他國，並非如美國官方所言為自願離境。然而，哥大仍舊決議註銷其註冊資格。如今，史芮妮瓦森正透過印度相關單位的協助，試圖拿回她的留學簽證，捍衛自身在美留學的受教權。

美國移民及海關執法局（U.S. Immigration and Customs Enforcement，簡稱ICE）在川普政府上任後雷厲風行，強行撤銷多個國家的國際學生簽證，其中印度生就佔了總人數的一半。ICE此次大量撤銷國際學生簽證風暴的肇因，乃川普政府將種族歧視與反猶主義劃上等號，並以簽證是給予外國人特權的說法，針對主張支持巴勒斯坦或有類似言論的國際學生撤銷其簽證或將其驅逐出境。在許多基督教國家，猶太人身上背負著叛徒的罪名，直至納粹德國對猶太人進行種族清洗，促使包括美國在內的許多國家正視、反思猶太人所遭受的暴行，而美國人也逐漸以自身國內長期難解的種族問題視角來重新理解反猶主義。

至於印度對猶太人有著相當寬宏的包容性。根據歷史記載，追溯南亞的猶太人遷徙活動，極少數的猶太人社群最早就建立於印度，包括以馬哈拉什特拉邦為主要據點的以色列之子（Bene Israel）、居住在喀拉拉邦的科欽猶太人（CochinJews），以及於加爾各答、孟買生活的巴格達猶太人（Baghdadi Jews）。隨著來自歐洲的猶太人跟著葡萄牙人來到印度，在果阿邦逐漸形成猶太人社群，接納在納粹大屠殺後也來到印度的猶太人。在印度多元族群社會的背景下，不同的猶太人社群與非猶太人之間和平共處，而印度的猶太人在種姓制度中也有其所屬的位置，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因此，印度的反猶主義聲浪除了葡人殖民時期曾短暫冒現，在這片不同文化融合的大國土地上鮮少耳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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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史芮妮瓦森這樣被美方貼上反猶主義標籤的印度學生並不在少數，而許多印度學生也因此捲入支持巴勒斯坦運動的爭議當中。哥大在5月中因學生抗議過程中破壞學校設施，以抗議活動影響師生人身安全為由全面封鎖校園，無證件之校外人士一律不得入內。諷刺的是，幾乎就在哥大註銷史芮妮瓦森的學籍的同時，校方也在學校官網上發佈了恭賀教職員史碧華克（Gayatri ChakravortySpivak）榮獲郝爾拜獎（Holberg Prize）的訊息。美國宣稱校園內有反猶主義的指控越演越烈。此時此刻，印度留學生和旅美印度教師的言論也會被美方以放大鏡檢視。

史碧華克於1942年出生於印度加爾各答，就讀加爾各答管轄區大學（Presidency College of the University of Calcutta），後赴美求學，於康乃爾大學取得碩士、博士學位，現任教於哥大英文暨比較文學系，專長為翻譯研究、後殖民論述，以及女性主義理論。郝爾拜獎旨在表揚人文、社會科學、法律，以及神學相關研究領域之傑出學者。6月中，史碧華克受邀前往挪威發表獲獎演說，講題為「重新想像未來之必要」（“Imperatives to Re-imagine the Future”）。在美國以種族歧視為由限縮國際學生言論自由，且有印度學生被撤銷簽證之際，這位哥大印度籍教授的發言受到全球矚目，具有指標性意義。

演說中，史碧華克重提自己三十年前曾主講一場關於納粹大屠殺生還者和尋求政治庇護者的演講，並強調要將郝爾拜獎得獎演說獻給在加薩走廊以帳篷搭建臨時學校的教師。談起文學閱讀與社會運動，她引用了兩位美國作家的作品──北美原住民詩人特魯德爾（John Trudell）的談權利的詩歌和首位獲諾貝爾文學獎的非裔女作家摩里森（Toni Morrison）的文學理論。此外，演講中她還提及歷史上極為爭議的一段師生關係：老師是身為猶太人的現象學家胡塞爾（Edmund Husserl），學生則是支持納粹的哲學家海德格（Martin Heidegger）。

史碧華克和聽眾分享自己作為老師，總是提醒自己和她在哥大課堂上的學生關於歷史的責任（historical responsibility）和個人的愧疚（personal guilt）。史碧華克這一席話對照川普政府和哥大現在的所作所為令人不勝唏噓，也預示主事者終將逃不過史家評斷。哈里爾已於美國時間6月20日獲釋，並在紐約公開露面。接受媒體採訪時，他宣稱將繼續為巴勒斯坦發聲。而對於史芮妮瓦森及其他遭ICE撤銷簽證的印度學生，則需要更多像史碧華克這樣的教育工作者透過不同的公開場合發言，才可能讓移民局官員聽見印度學生的聲音。

＊作者為臺灣印度研究協會研究員、美國杜克大學亞洲與中東研究系訪問學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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