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瘦又小的15歲孩子，踏上井岡山革命之路：《胡耀邦》選摘 （2）

瀏陽縣農民組成一支雜牌軍，於一九二七年五月中旬進軍長沙，但遭國民黨部隊輕鬆擊敗，許多人因此喪命。隨後，國民黨主持的瀏陽縣新政府開始調查共產黨早先在縣境的活動，里仁高小也被關閉並接受調查。校長陳世喬與幾名共產黨教職人員逃逸，但之後大多被捕，遭到處決。胡耀邦前往師長們家裡探視他們遺留的家人，每天都聽到有人被捕、就地處決的傳言。胡耀邦曾加入「少先隊」（共產黨少年先鋒隊），不過未遭問罪。里仁高小也於夏末復課。

另一方面，在歷經上海等地的慘敗後，共產黨中央委員會於一九二七年四月底在武漢集會，意圖重組，對國民黨發動反擊。它計劃在華南多處城市發動武裝起義，藉以造成全面性的農民叛變。「南昌起義」是其中最重要的行動。基本上，這是在江西省省會南昌一處國民黨軍衛戍區內部所發動的兵變。由周恩來、朱德等人領導的這次兵變於一九二七年八月一日展開——中國紅軍（後來的人民解放軍）自此以八月一日為建軍節。這支兩萬人的叛軍一開始很順利，成功佔領衛戍區，擄獲大量武器彈藥；但之後遭到國民黨軍強力反擊，叛軍往南逃竄，沿途遭由廣東北上的親政府軍的劫掠和騷擾，死傷慘重，叛逃事件頻傳。最後，朱德率領不到兩千名殘兵敗將逃入江西西部井岡山山區，紮營休養。

共產黨中央委員會於八月七日通過決議，領導農業革命並建立工、農民主共和國，作為中國共產黨革命活動的新方向。中央委員會指派毛澤東發動對湖南省省會長沙的攻擊。這場所謂「秋收起義」的攻擊行動原訂於一九二七年九月七日展開，但為了讓毛澤東有多幾天時間在湖南—江西省界地區集結兵力，而延到九月十一日。

然而，由大約五千名共軍與武裝農民組成的三個混成團並非駐守長沙國民黨軍的對手，到九月十四日，毛澤東不得不下令撤退到里仁高小所在的文家市以進行整補。九月二十日傍晚，毛澤東一面等待南昌起義失敗後潰散的部隊撤回，一面在里仁高小操場對身邊殘餘的部隊講話。胡耀邦與楊世俊也在操場上聚精會神聽著，這是兩人第一次見到毛澤東。兩個孩子為視野開闊而坐在一堵磚牆上，看著一名長髮高個子青年，以一口湖南鄉音對著一群裝扮大不相同卻井然有序的士兵、武裝農民和礦工閒話家常。他告訴他們，由於戰事失利，必須撤退。

他說，但那沒什麼大不了。革命想成功，就得在偏鄉野外藏身，避免與國民黨軍在都市地區正面對抗，紅軍好比一塊小石頭，蔣介石好比一口大水缸，總有一天這塊小石頭會砸爛蔣介石那口大水缸，因為人民站在紅軍這一邊。兩個坐在磚牆上觀看的年輕人都因目睹這麼了不起的領導人而興奮不已，兩人也在那晚下定決心，走上革命之路。毛澤東與他的軍隊隨即南下，里仁學校的日子也大致回歸正常。
（相關報導： 六四事件真相成謎？美國前官員：胡耀邦未竟的改革夢，為何無法動搖中共體制 ｜ 更多文章 ）

一九二九年，一位來自瀏陽縣、從日本學成歸國的青年學者吳記猷，說服瀏陽縣政府成立縣立初級中學。他找來約二十名大學師範出身的教師，自己擔任這所西方式教育設施的校長。這是一所寄宿學校，除了幾間教室，還有宿舍、體育設施與一間餐廳，它的課程有英文、數學、物理、歷史、地理、藝術與音樂。入學得通過競爭激烈的考試，胡耀邦與楊世俊都過了關，在第一班錄取的五十名學生當中，胡耀邦名列前十名。胡耀邦的家人湊足了錢——包括學費、住宿與餐飲，一年要三十幾個銀元，把才華橫溢的胡耀邦送到離家約五十英里的瀏陽縣。胡家人或許希望這孩子有一天能成為傑出的學者。

這個新環境讓胡耀邦如魚得水，憑藉過目不忘的本領、對讀書的熱愛、寫作技巧、外向與好辯以及力求完美的性格，他成為同學與教師記憶中全校最頂尖的學生；他的作品經常成為其他人模仿的範本。儘管個頭小，胡耀邦打籃球，還在學校樂隊擔任鼓手。在當年軍閥割據、外國勢力壓榨的中國，他在學校以政治理念激進與關心中國前途的愛國情操聞名。

又一場政治風暴於一九二九年捲起，胡耀邦再次置身於風口浪尖。湖南地方軍閥為角逐霸權，彼此之間小規模衝突不斷，打斷了商務、農耕與教育旋律。共產黨元氣漸復，開始在湖南與江西鄉間擴大地盤，也在瀏陽縣重建黨委會與游擊隊。一九二九年十二月，胡耀邦因學校放寒假返鄉，翌年初在一名友人的推薦下加入共青團，迅速投入宣傳活動，撰寫大字報、歌曲與其他材料，宣揚黨與紅軍的訊息。

當胡耀邦在一九三○年二月返校時，情勢已一團混亂。共產黨與國民黨不僅在瀏陽各地打得難分難解，當地學校也陷於「紅」（共產黨）、「白」（國民黨）兩派之爭的漩渦中。一些學生與教師逃離這場風暴。楊世俊在那個月離校，前往江西加入中國工農紅軍。他改名楊勇，後來成為共產黨開國上將。那年四月，湖南將領彭德懷率領「紅五軍」攻入瀏陽縣東部，包括文家市，同時「紅六軍」攻陷瀏陽市區，佔領政府設施。瀏陽縣立初級中學關閉，幾名教師與胡耀邦等幾名學生逃到長沙，在另一所學校繼續上課。但彭德懷隨即奉新的中央委員會之令對長沙展開攻擊，於同年七月將戰火延燒到長沙城內。胡耀邦上的那所學校又關閉，他別無選擇只得還鄉，從此告別了他的學生時代。

上井岡山
到一九三○年七月底，彭德懷的部隊已經佔領大部分長沙，還在當地建了一個臨時「蘇維埃」政府，但在八月初，在國民黨軍猛攻下，彭德懷所部撤入瀏陽。他們在文家與毛澤東、朱德的「紅一旅」會師，組成「紅一方面軍」。當胡耀邦重返家鄉時，四月間在瀏陽縣成立的蘇維埃政府在某些地區仍然運作。已成為共青團團員又有知識的胡耀邦，很快負擔起寫標語、大廣告與教育材料的重任。他寫劇本、組織免學費的學校，還代表半文盲的游擊隊領導人發表演說。他與幾個孩子一起將訊息與食物從共產黨控制的一個區，繞過國民黨軍控制的村落，傳遞到另一區。他在地方黨組內迅速攀升，到那年十月，他已經成為湖南東部黨委的一名幹部。

胡耀邦隨即面對個人的兩難抉擇。父親那塊薄田需要人手幫忙農活。胡耀邦只有十五歲，又瘦又小，但在地方共青團裡已頗有名氣，如果他留在老家，國民黨勢力又重返瀏陽地區，他很可能淪為報復的對象，甚至可能遭到處決。實際上，共產黨在這個地區的前景並不看好。湖南地區的起事正在潰敗，農民軍叛逃事件頻傳，紅軍正撤回江西老巢，國民黨領導人又擺出一幅復仇模樣。更糟的是，當時共產黨中央委員會一片混亂。奉共產國際之命，它首先放棄對長沙等都市中心發動攻擊的計畫，之後罷黜胡耀邦心目中的英雄、負責實施都市中心攻擊計畫的總書記李立三，不過胡耀邦並不知情。
（相關報導： 六四事件真相成謎？美國前官員：胡耀邦未竟的改革夢，為何無法動搖中共體制 ｜ 更多文章 ）

胡耀邦最後決定離開家鄉，走上革命之路。對一個年輕孩子來說，這是個雄心壯志的決定。他選擇英雄人生，當個無畏自主的軍人，挑戰他心中那個疲弱又貪腐的政治秩序。為胡耀邦立傳的作家楊中美寫道，胡耀邦告訴友人，「一個男孩怎能照料幾畝田與他的家？我要像李立三一樣面對世界。我必須離家，參加革命！」就這樣，一九三○年十一月底，在母親與哥哥的送別下，胡耀邦走出蒼坊村，朝東進入江西山區與共產黨盤據地區。

有關胡耀邦在抵達「江西蘇區」（或稱「中央蘇區」）之後的活動細節並不詳，而且有些矛盾。當年史料記錄保存機制並不完善，而且中央蘇區也不是一致、連貫的整體。由於胡耀邦曾經加入瀏陽少先隊，一九三一年二月他被派赴江西永新，在湖南東南共青團兒童局工作，負責進行擅動與宣傳，包括徵召農民青年加入共青團與紅軍，以共產黨的方式教育他們，教他們唱歌、喊口號，並發表簡單的馬列理論，向年紀較輕、知識程度較低的民眾介紹黨的社會政治理念。

儘管早在南昌與長沙起義失敗之後，毛澤東、朱德與幾名井岡山土匪頭子於一九二八年成立江西蘇區，「中華蘇維埃共和國」直到一九三一年十一月七日俄國「布爾什維克革命」（Bolshevik Revolution）紀念日那天，才在江西省瑞金正式成立。蘇維埃會議的代表在共產國際的資助下出席閱兵式，慶祝新的「國中之國」的建立，並選派毛澤東擔任新共和國中央執行委員會主席與政府首長，而這一切都經過莫斯科批准。

在另幾個華南與華中省份，中華蘇維埃共和國也有九或十處較小型的革命基地，但它們都處於半自治狀態，與中央蘇區的聯繫被國民黨軍切斷。在成立之初，中華蘇維埃共和國轄下地區包括湖南、江西與福建省幾處偏遠山區，面積約三萬平方公里，人口有三百多萬，經濟狀況相對穩定。更重要的是，它擁有一支十四萬到十五萬人兵力的軍隊，這支軍隊雖就訓練與裝備而言，都不是國民黨軍對手，但比地方上的軍閥民兵強得多。面對蔣介石殲滅共產黨據點的圍剿，他們挺了下來。以今天的標準而言，紅軍軍紀非常嚴明，嚴禁士兵欺壓地方百姓、盜取財物。憑藉這樣的紀律，加上蘇區實施沒收富有地主主地、進行重分配的政策，紅軍在江西頗獲民眾支持。毛澤東擬出一套很適合山區作戰的游擊戰原則。一九三○年，他在一封致中央委員會的信中描述這項原則如下：「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

到了一九三一年底，足智多謀的軍事指揮官運用這種游擊戰術，在江西蘇區兩次擊退國民黨軍所發動的殲滅戰攻勢。一九三一年九月，國民黨軍發動的第三次攻勢，因日軍輕鬆敉平地方軍閥象徵性抵抗、入侵東北而取消。國民黨政府不僅得在東北對抗入侵的日軍，到一九三二年初，還得從江西大舉撤軍、增援上海。而在同一時間，共產黨的新蘇維埃共和國卻能趁機建立政府組織、軍事結構，展開地方黨組運作，營造地區內貧苦農民的支持。

那年十月，湖南東部（湘東）黨委會改組，成為湖南—江西省委會，胡耀邦奉命出任省委兒童局書記。他的主要任務就是發行一份以青年為對象的報刊，為這份報刊寫稿、寫社論、刻木版插畫，並監督發行。他的表現讓當時負責中央蘇維埃徵才工作的共青團官員馮文彬激賞不已。胡耀邦基於工作需求得經常旅行，與其他共青團人員聯絡，他的個性、智慧與組織長才，很快就贏得眾人口碑。

（相關報導： 六四事件真相成謎？美國前官員：胡耀邦未竟的改革夢，為何無法動搖中共體制 ｜ 更多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