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第二封信是英文寫的,一旁也有中文譯文:
親愛的譚先生和譚夫人:
我寫這封信時,仍然難忍滿目的淚水,幾次坐在打字機前寫了頭一行,便寫不下去。但我想到兩位失去愛子的悲痛將更勝於我,下面的話我必須告訴您們,這股力量支撐著我寫完這封信。
唯駿,我們都叫他譚,和我在空中是並肩作戰的夥伴,在地上是無話不談的好友。他在空中是我見過最棒的飛行員、最勇敢的鬥士,在地上他是人人喜愛的謙謙君子。
他曾發明了「譚氏偷襲」的空中戰術,對早期中美空軍能用P-40打敗日本零式機的戰績有一定的貢獻,我們大家都欽佩他的智慧及專業能力。就我個人而言,當我們比翼並肩作戰時,我們彼此心意相通,不需通話就知道對方要作什麼動作,目的是什麼,該怎樣去配合;就這樣我們曾駕著P-51野馬戰機,在天空所向無敵,直到那一天,我的飛機突然故障被敵機擊中,他想都不想就捨命掩護,結果是我生他亡!
親愛的譚先生和夫人,只有在黑夜中我捫心自問:如果那一天我和譚易地而處,我也會做同樣的事,我的悲痛才能稍微抒解,我的心才能稍微平安。
有一天譚感謝我照顧他,我對他說:「在你之前我沒有兄弟。」如今上帝帶走了譚,我又沒有兄弟了。
奉上帝慈愛的名,願這封信能帶給您們一些安慰,稍微減輕您們的悲痛。
您們誠摯的 克拉克.柯爾 一九四五年九月三十日
譚唯駿為救友機而犧牲自己生命的壯烈故事已是五十多年前的陳年舊事,但是讀著這封信,彭老太太不只一次流下了眼淚。她年近八十,最近行動開始不便,明天七月六日那場拍賣會是沒有辦法親自參加了,但是她拜託乾兒子朱佑華,務必要把這兩封信買下來。
這時門鈴響了,透過對講機彭老太太聽到樓下傳來的聲音:「乾媽,是我,忘了帶鑰匙。」是佑華的聲音。「時間過得真快,佑華都六十歲了。」
門前牆上的鏡子裡,彭老太太一頭白髮依然絲絲發亮,臉上雖然滿是皺紋,但是她端正好看的五官不減優雅的風韻。門開處,一個微胖的禿頭男人走進來,很親熱地扶著他乾媽坐到沙發上。
「佑華,星期六還去寫字樓?」
「去整理一下資料,明天不是要去拍賣會嗎?另外阿蓮週末回沙田去了,我帶了『波記』的燒臘和炒麵,冰箱裡有蔬菜和排骨西洋菜湯,待會我燙一盤青菜、熱兩碗湯,娘仔兩個的晚餐就解決了。」
佑華離婚後沒有再娶,無兒無女就和乾媽兩人相依為命,家裡雖有女傭照料,但各種家事他常親自動手,是個能幹顧家的男人。
他一眼瞥見桌上放著的報紙及拍賣宣傳畫冊,便對乾媽道:「今天約了一位經常光顧文物拍賣的朋友吃中飯,跟他談起明天的拍賣會,他說很多有興趣的行家都在談論,認為墨索里尼致高志航的那封信可能是假的哩。」
「假的?」彭老太太戴上眼鏡,將畫冊上那封信的譯文再看了一遍。「怎知是假呢?」
「有行家比對過墨索里尼的筆跡和簽名,認為這封信雖然有幾分相像,但恐怕經不起專家的鑑定,拍賣會主辦單位好像也沒有提供鑑定的證件。」
彭老太太沒有說話,佑華試探著問道:「有這些疑慮,我們是否還要出高價買這一封信?」
彭老太太仍未回答,她閉目沉思,心中想的是六十多年前的往事,一張張年輕漂亮的臉孔飄過她的眼前,最後停格在腦海中的是譚唯駿。她記得唯駿曾親口告訴過她有關高志航的種種事蹟,包括他和墨索里尼的這一段,於是她睜開眼,嘴角帶著微笑對佑華說:
「就算專家說信是假的,我卻知道事情是真的。對我來說,事情是真的,這封信就是真的了。專家說什麼有嗎個重要?」
佑華習慣性地拍了拍腦袋,不再說話。
窗外漸漸暗了下來,維多利亞港兩岸的萬家燈火漸漸亮了起來,一盞盞五顏六色的光閃入彭老太太的眼中,都像是啟開了塵封六十多年的一幕幕記憶。她遙望著漸漸降臨的香江之夜,雙眼泛著淚光,一顆心飛到千里之外的衡陽湘江邊,六十年前的那個週末的下午,湖南省立第六女子中學的教室裡……

*作者為前行政院長。本文選自作者新作《雁城諜影》(遠流出版)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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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7/19(日)下午 14:30~15:30 (相關報導: BBC記者來鴻:德國和日本截然不同的二戰反思 | 更多文章 )
地點:誠品高雄遠百店17樓書區中庭(高雄市三多四路21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