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立媒體強行解散、記者淪為政治犯　國家安全法通過兩年，香港面目全非

香港《傳真社》於6月10日宣布將立即停止運作的消息，成為這一年之內被迫關閉的第10家香港新聞機構。它曾藉由創新的群眾募資模式產出中文調查性報導；作為典範之一，像《傳真社》這樣獲獎無數的獨立媒體在香港曾經繁榮一時。但是，正如許多人在中國政府於2020年6月30日強行通過《中華人民共和國香港特別行政區維護國家安全法》（國安法）時所擔心的那樣，香港關於意見表達自由的前景現在越來越荒涼。

《國安法》通過後的香港在「自由之家」關於政治權利和公民自由的年度《世界自由度報告》中的總分下跌了12分，從55分降至43分；該報告評分標準為0至100。僅僅在2021年，香港的分數就下跌了9分，其惡化程度為全球第三，排名在緬甸和阿富汗之後。後兩者分別經歷了軍事政變和神學士掌權。有鑑於多數自由度惡化的國家和地區，無論哪一年，其分數都只下跌了一兩分，這一點尤其重要。

​​《國安法》被中國政府當成對香港進行毀滅性專制接管的重要工具，使中國共產黨（中共）能夠制伏一個原先自由且充滿活力的社會。

以下為在《國家安全法》通過後，意見表達自由方面所發生的最重要的五個改變：

1.獨立媒體被強行解散

自《國安法》通過以來，香港當局已針對《蘋果日報》和《立場新聞》等偏民主派的主要媒體進行清算。這些媒體在警方突擊搜查其辦公室、並以妨害國家安全罪名為由逮補旗下工作人員後，被迫關閉。港警並且在五月訪察了另一家媒體，並要求其創辦人刪除那些據稱危及國家安全的文章。在過去一年裡，有另外七家中文媒體機構被迫熄燈、兩家縮減了其業務範圍，儘管一些較小的新聞單位或零星的記者個人仍持續在社群媒體上發表。

總的來說，香港有大約20%的中文媒體工作者在這波以國家安全為名進行的清算中失去了工作。其它如《香港自由新聞》和中國公司阿里巴巴旗下的《南華早報》這樣仍在產出獨立內容的英文媒體，則可能會成為未來執法單位針對的目標。

2.記者被列入越來越長的政治犯名單

至少12名記者和媒體從業人員因其工作而被以《國安法》或煽動罪為由起訴，其中包括《蘋果日報》老闆黎智英和數名《立場新聞》的資深職員。針對黎智英的審判預計將在今年夏天進行。

《國安法》下關於 「串謀勾結外國或境外勢力」的罪名已被用於指控那些發表文章、呼籲對破壞香港基本法治和自治權的人進行國際制裁的數名記者；根據該罪名，受刑人最高可被判處終身監禁。量刑較輕的「煽動罪」，則是根據1938年殖民時期所頒布的一條法律而成立，該罪名已被用於對一些新聞工作者進行指控。這可能是為了針對在《國安法》生效前發生的行為進行懲罰。一名媒體從業人員因煽動罪和其他跟新聞工作無關的指控被定罪，並於四月被判處40個月監禁。 （相關報導： 自由之家：中國新冠嚴苛封城，審查員壓制異議與民憤，連優秀醫師也被噤聲 ｜ 更多文章 ）

這些案件導致保護記者委員會（CPJ）首次將香港記者納入其關於全球新聞從業者被監禁的年度「監禁報告」普查中。它們也導致香港的良心犯人數不斷增加：自2020年6月以來，至少有183人因被控違反與國家安全相關的罪行而被捕；政治犯人數已有超過1000名，包括那些因從事與抗議有關的活動而被定罪的人。面對當局這樣的打壓，許多香港人已經逃離，流亡他鄉。一些記者和倡議人士成立了像《如水》、《同文》和《追新聞》這樣的海外媒體，以報導香港新聞，並為剛興起的流亡港人群體服務。

3.香港公眾媒體以中國官媒的模式持續經營

當獨立媒體成為警察打壓的目標，香港政府正同時將曾經受人敬重的公共廣播機構香港電台（港台）變成政府的喉舌。港台不再擁有獨立編輯權，其工作人員可能因製作在將來被審查的節目而被追究經濟責任。港台從網路上刪除了許多《國安法》通過之前的內容，使數百萬香港居民無法獲取歷史檔案。 2021年8月，該電台與北京的中國傳媒集團合作，播放 「培養更強烈的愛國主義意識」的節目。

兩份由中國官方直接經營的報紙《大公報》和《文匯報》則越來越頻繁地扮演著與中國官媒類似的角色，由它們發布的譴責往往預示著不久之後可能發生的警察打壓。 2020年9月，一位香港政府高級官員稱讚《大公報》是 「中央政府的金話筒」。 6月13日，中共喉舌《人民日報》在頭版刊登了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的一封信，他在信中祝賀《大公報》創刊120週年，並稱它 「為維護香港社會穩定作出了貢獻」。

4.網路審查和監控 

在《國安法》通過之前，香港人享有相對自由和開放的網路空間，但當前的線上審查已變得越來越普遍。迄今為止，有八個網站在香港被封鎖。雖然這與中國國家防火牆封鎖了數以千計的網站的情況仍然相差甚遠，但這代表了一個重大變化。

建制派的立法者在五月呼籲香港政府考慮根據2021年10月修訂的與起底（未經批准在網路上披露個人資訊）有關的立法，禁用社交平台Telegram。雖然Telegram目前在香港仍然可以被使用，但該公司最近應香港個人資料私隱專員公署的要求，關閉了三個據稱涉及起底的群組。該法律允許專員逮捕用戶、命令其刪除線上內容、封鎖網站，並有權在海外科技公司不遵從其刪除請求的情況下，逮捕當地僱員，且可能判處兩年監禁。到目前為止，香港當局已經利用這項法律逮捕了至少6人，並刪除了14個平台上的數千則發文。

甚至是在串流平台上觀看一部關於民主運動的紀錄片，也可能違反《國安法》，而當局正在擴大其監控線上行為的能力。 3月1日，一項要求居民用真實姓名註冊SIM卡的法律生效，該法律複製了中國用於監視和逮捕網路用戶的系統。不到一個月，已有140萬張SIM卡與實名連結。 （相關報導： 自由之家：中國新冠嚴苛封城，審查員壓制異議與民憤，連優秀醫師也被噤聲 ｜ 更多文章 ）

5.企圖抹去關於天安門事件的集體記憶

另一個逐漸往中國靠攏的案例是香港當局試圖消除港人對1989年天安門大屠殺的集體記憶，6月4日是該事件的紀念日。自《國安法》生效後，多年以來每年在維多利亞公園舉行的哀悼活動已被禁止，該地區現在佈有大量警察，而今年有六人在這個敏感的日子被捕。警方同時逮捕了四名在城市周圍噴繪 「六」和 「四」數字的人。今年1月，一名倡議者因在臉書上寫了一篇呼籲居民在2021年為六四紀念日點燃蠟燭的貼文而被判處15個月監禁。北京已致函給外國民主國家駐香港的領事館，抱怨他們的線上週年紀念活動。官員們還拆除了多所大學內的紀念雕像，並限制香港電台對這一主題進行報導。儘管空間被限縮，一些香港人以微小的抗議方式紀念最近一個週年紀念日。

風雨欲來，以國家安全為名的鎮壓尚未結束

前警務處和保安局出身的李家超將於7月1日成為香港第六任行政長官。北京透過重新設計過的遴選制度選出了李家超，表明以國家安全為名的鎮壓尚未結束；目前港府已經禁止媒體報導他的就職典禮和香港回歸25週年的活動，由此可見，李家超上任後將持續限縮新聞自由。事實上，香港政府已經宣布了幾項立法草案，計畫將對新聞及言論自由進行更進一步的限縮。

例如，自2021年5月以來，政府一直在研擬針對「假新聞」進行的立法，這項法規可能會衍生出更多針對記者的刑事指控、傳媒的被迫關閉，以及自我審查。 2022年1月，香港保安局宣布政府打算啟用《基本法》第23條，這是一個長期被凍用的條款，要求立法禁止叛國、分裂國家、煽動叛亂、顛覆中央人民政府、竊取國家機密，以及外國的政治性組織或團體在香港進行政治活動。 「國家機密」相關的指控在中國經常被用來對付記者；而當學術、藝術和宗教表達自由已經成為《國安法》的目標，啟用第23條則可能使這些活動面臨更嚴厲的限制。政府還於5月25日宣布官方正在制定《網絡安全法》，以應對線上的國家安全威脅。香港立法會自2020年民主派大規模辭職和2021年壓制性的新選舉制度被實施以後，始終缺乏親民主的反對派成員聲音，意味著任何政府官方支持的立法都可能在面臨極少審視的情況下順利通過。 （相關報導： 自由之家：中國新冠嚴苛封城，審查員壓制異議與民憤，連優秀醫師也被噤聲 ｜ 更多文章 ）

聯合國人權事務委員會即將在下個月審查香港是否履行其對《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國際公約》的法律義務。 「自由之家」已向委員會提交香港政府近年來嚴重侵犯新聞自由及網路自由的相關證據；人權事務委員會的專家公開且直截了當地指出中國及香港政府如何對公約置之不理，是很重要的。除了支持這種具有國際可信度的問責機制外，各民主政府還應該向那些逃離香港的人們伸出援手。事實上，香港民主倡議者除了入獄及流亡外，鮮有其它選擇；而自2020年以來的趨勢表明，香港的人權情況只會持續變糟。

*代安玲是「自由之家」中國、香港和台灣研究資深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