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紀宇專欄：「沙皇普京」會承襲彼得大帝榮光，還是步上尼古拉二世後塵？

俄烏戰爭延燒近4個月，儘管俄羅斯嚴重違反國際規範、反人道罪行天怒人怨，但是國際社會仍有不少聲音堅持為俄羅斯辯護，為其獨裁領導人普京開脫，強調俄羅斯是為抵抗「歐美（北約）對俄羅斯的安全威脅」而被迫動武，聲稱烏克蘭不自量力、罪有應得。但這些俄羅斯辯護者有一個大麻煩：普京不太樂意配合演出，經常主動讓自己「西方霸權與陰謀受害者」的角色穿幫。

9日適逢俄羅斯彼得大帝（Peter the Great，Pyotr Alekseyevich）350歲冥誕，普京（Vladimir Putin）在莫斯科（Moscow）接見一群青年創業家與科學家時，對他們上了一堂歷史課：「彼得大帝發動的大北方戰爭（Great Northern War）打了21年，表面上看來，他與瑞典作戰，奪走他們的領土；但其實他並沒有奪走什麼，他收復了俄羅斯的固有領土。」

「今日我們也有同樣的使命，收復並鞏固烏克蘭」

談到彼得大帝親手闢建的新首都聖彼得堡（St. Petersburg，也是普京的故鄉與發跡之地），普京說：「大帝建城時，沒有任何一個國家承認那是俄羅斯的領土，每個人都說那裡屬於瑞典。其實斯拉夫人一直都與芬蘭－烏戈爾人（Finno-Ugric）住在那裡，那裡原本是俄羅斯控制的領土。所以他怎麼辦呢？收復並鞏固。今日我們也有同樣的使命：收復並鞏固烏克蘭。」

換言之，普京親手撕破啦啦隊與應援團費心為他製作的面具，大剌剌地宣示自己是一個領土收復主義者（revanchist）、狂熱民族主義者、帝國主義者；同時也定位烏克蘭不是一個主權國家，而是俄羅斯的固有領土，因此烏克蘭戰爭是一場「收復領土」的「特殊軍事行動」（3600公里外的拜把兄弟習近平想到台灣，應該會點頭稱是），或者翻譯成國際規範的「人話」：一場赤裸裸的侵略。

其實普京從不掩飾他對烏克蘭的領土野心，只是啦啦隊與應援團選擇性地視而不見。他曾一再提及，蘇聯共產帝國解體是二十世紀最大的「地緣政治災難」，其中最讓他痛心疾首的部分就是烏克蘭在1991年宣布獨立，而且2014年迄今與西方世界越走越近，讓其國內眾多的俄語裔人民（普京認定他們都心向俄羅斯）頓失所依，亟待「祖國」伸出援手。

〈論俄羅斯人與烏克蘭人的一體性〉

去年7月，在奪佔克里米亞（Crimea）、搧動烏克蘭東部內戰7年4個之後，普京更發表一篇長文〈論俄羅斯人與烏克蘭人的一體性〉（On the Historical Unity of Russians and Ukrainians），以7000字申論俄羅斯與烏克蘭在文化、精神與經濟不可分割的一體性，歷數烏克蘭獨立之後對俄羅斯的「虧欠」，痛斥今日基輔（Kyiv）領導階層「數典忘祖」。 （相關報導： 閻紀宇專欄：權力腐化理智，普京鑄成世紀戰略大錯，俄羅斯恐淪為三等強權 ｜ 更多文章 ）

這篇長文似乎為基輔當局預留一些餘地，提到「烏克蘭唯有與俄羅斯合作，才有可能獲致真正的主權。」6個月之後，基輔當局依舊堅持烏克蘭的「一體性」在西邊而不在東邊，普京全面入侵，「收復領土」，大肆屠殺「與俄羅斯人同屬一個民族」的烏克蘭人民。

戰事延燒近4個月，烏克蘭人在美國北約（NATO）史無前例的支援之下，仍然拒絕讓步、拒絕屈服、拒絕投降，讓世界各地（包括台灣）的俄羅斯啦啦隊與普京應援團大失所望。

以領土換取和平？烏克蘭的難題

普京在軍事進展不順、國際處境孤立、經濟民生大受衝擊之際，比以往更需要向歷史乞靈。國際社會在他身上看到的是史達林（Joseph Stalin）與希特勒（Adolf Hitler）的幽靈，他則選擇化身彼得大帝，一方面訴諸民族主義與帝國榮光，藉此鞏固民心；一方面昭告國際社會：現在俄羅斯軍隊腳下的烏克蘭土地不是什麼「佔領區」，而是俄羅斯的「固有領土」。

換言之，儘管實力號稱全球第二的俄軍無力攻佔整個烏克蘭，俄烏雙方遲早要重回談判桌，但俄羅斯已經「收復」的領土不會再吐出來，烏克蘭必須接受永遠失去克里米亞、頓巴斯（Donbas）全部、亞速海（Sea of Azov）北岸與黑海（Black Sea）東北岸大片領土的事實。現在，從美國前國務卿季辛吉（Henry Kissinger）到法國總統馬克宏（Emmanuel Macron）都或明或暗敦促基輔當局「以領土換取和平」的聲浪正日益高漲。拔刀相助的美國與北約成員國正面臨通貨膨脹、經濟衰退的壓力，對烏克蘭的「無條件」支持恐怕不會是「無限期」。

烏克蘭承受戰爭帶來的巨大破壞，今年國內生產毛額（GDP）至少腰斬，重建工作是一條漫漫長路，一旦割讓大片領土，很可能淪為一個積弱不振、動蕩不安的「殘存國家（rump state）」，繼續讓俄羅斯上下其手，在歐洲大陸留下一個難以癒合的巨大傷口。

但就算烏克蘭從此國運偃蹇，普京的俄羅斯也不會沐浴在彼得大帝的榮光之下。俄羅斯要維持飽受戰火蹂躪的新佔領區，將耗費大量國力，歐美祭出的「史上最強經濟制裁」近期內不可能解除；莫斯科當局與寡頭（oligarch）財閥遭凍結的資產很可能被用於烏克蘭重建工作。從外交、經濟、金融到科技、文化、體育，俄羅斯將繼續被先進國家脫鉤與孤立，只能與中國、北韓、古巴之流的國家抱團取暖。

彼得大帝，俄羅斯「西化」進程的啟動者

其實彼得大帝不但是個獨裁者與征服者（侵略者），更是促使俄羅斯走上「西化」之路、向歐洲開放的關鍵人物。他在1697年25歲時進行「大出使（Grand Embassy）」遊歷西歐諸國，試圖掌握當時的國際關係，建立對抗鄂圖曼土耳其帝國的聯盟，理解歐洲的經濟與文化，甚至曾在荷蘭與英國學習造船！

彼得大帝獨攬大權的25年裡除了四出征戰（瑞典、土耳其、波斯），更在國內推動一系列的行政、軍事、工業、商業、科技、文化與教育現代化改革。他闢建聖彼得堡，正是著眼於俄羅斯與歐洲的經貿交流，打造一扇「面向西方的窗口」，後來更在1713年把首都從莫斯科遷往此地。凡此種種，都與普京開歷史倒車的作為背道而馳。

今日的俄羅斯已經淪為國際社會的「化外之國（pariah state）」，想要改變境遇，普京必須下台，但過程恐怕不會是一團和氣。世人最熟悉的俄羅斯沙皇，除了帝國創建者彼得大帝，就是曾經大舉侵略中國的帝國終結者尼古拉二世（Nicholas II）。尼古拉二世1905年輸掉日俄戰爭，1917年3月（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在戰事失利、經濟崩潰、饑荒蔓延、動亂爆發、軍方兵變的亂局中退位，翌年7月全家7口慘遭蘇聯共產黨滅門。 （相關報導： 閻紀宇專欄：權力腐化理智，普京鑄成世紀戰略大錯，俄羅斯恐淪為三等強權 ｜ 更多文章 ）

普京經常被形容為「新沙皇」、「21世紀的俄羅斯沙皇」，果真如此，「沙皇普京（Tsar Putin）」恐怕無緣承襲彼得大帝的歷史榮光，而且要擔心自己步上尼古拉二世的後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