砷冤的贖價—《青苔不會消失》選摘(3) 

2017-08-03 0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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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條從《水經注》的卷冊中發源的小水,流淌過石門、慈利兩縣數個村鎮,像一個長年患病躺倒的村民一樣,無法排走自己血液裡的毒素,成了一條完全的死河,再也無力供養兩岸的生靈。村中騎摩托車的砷中毒男子回憶,他的母親由於長年在河裡浣衣、洗菜,雙手侵蝕糜爛見骨,十餘年前身亡。黃水溪中倖存的小魚,嘴角也長出兩朵類似皮膚癌患者的「肉花」。位於黃廠街下游的砒霜冶煉廠造就了最大規模的毒化現場。山頭兩座高大的加工廠煙囪是歷史最顯眼的標記,眼下僅餘其一。昏黃的舊照片上,山坡濃煙滾滾,遠近覆蓋一層白灰,似乎世界已在一場失事中焚毀,只餘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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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龐大煙囪飄散的雄黃煙霧和砒灰粉塵之下,整座山體都腐化粉碎了。頁岩質的山體變得過於細緻,沒有一塊完整有硬度的石頭,指尖輕輕一撚,過心化為粉末,比一顆脆弱的人心碎裂得更為徹底。近處一帶山頭上,冬天現出意外齊整的褐色,像病人化療後脫髮的頭頂,和遠方保有青綠的天際線判然有別。山腳四處是殘留的雄黃礦石,混含的硫在泥水浸泡中化為血紅,似乎一觸之下即可致命。

致命的是土法燒製雄黃礦石後產生的砒霜,成分為三氧化二砷。這位面無表情的殺手終究使村民們在白娘子傳說的忌諱之外,熟悉了陌生的化學元素「砷」,領會到它包含的恐懼、戰慄與麻木。

國家「十二五規畫」的環境修復專案已在此施工三年。廠房腳下的土地浸透毒素,被全部挖走填埋,以防滲薄膜逐層固定,形成一個龐大的白色廣場,卻無一個活動的人影。

更難處理的是村莊的耕地。砒灰四處飄散的年月,土地失去了供養作物的能力,莊稼菜蔬和人一樣凋殘死亡。近年來,農作物開始恢復生長,但產量畸低,且含砷量高危,例如大米超標4.6倍。

村民栽植食用的葉子蔬菜含砷量更高。

由於土地吸納的特性,經曙光環保檢測,這裡土壤中的砷超標遠甚河水,達到驚人的兩百七十九倍。對於劇毒的土地,前兩年修復的辦法是鏟走舊土,運來新土覆蓋。但中毒面積達到數千平方公里,核心區即達八千畝,新土不敷使用,仍舊不能放心種植,但舊土的處理又難於措手。

沒有辦法把一個村莊的土完全換掉,就像不能移植一個人全身的皮膚。砷的毒性之下,少有倖存者。二○一五年一月,鶴山村村民接受了砷中毒檢查,八百餘人中有五百零五人砷中毒,疑似癌症患者二十餘人;相鄰的望羊橋村有一百餘名砷中毒者;黃廠社區職工則有一千一百多名中毒者;一溪之隔的慈利縣鄰礦村尚未披露體檢結果。

對於外來者,這是一塊不祥之地,沒有事物是免於毒性的,土地、河水、作物之外,每個村民和礦工都成了砷毒的一部分。在這裡吃飯飲水、踩踏渣土,與村民握手和交換呼吸,都需要心力。甚至無力拾起一根村民含砷的頭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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