砷冤的贖價—《青苔不會消失》選摘(3) 

2017-08-03 0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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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助儀式現場領卡的周澤中,背上有一個四方的瘡口,露著鮮紅的腐肉,眾目睽睽下展示著,像是命運之手強行加蓋的印戳,無從辯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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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聲

吳家坪村口一片寂靜,林中的柚子無人摘取,默默成熟、墜落、腐爛。

透過關閉的門戶往裡看,各處屋子裡空蕩蕩的,陳年家什落著塵土。院壩石板縫隙長出青草的胚芽。磨盤纏上了牽牛花蔓,關閉的水龍頭留著溼潤。

龔兆元老屋的門楣上還貼著以往下白雲鄉下發的「五星家庭」牌子,龔家得了四星。此外還有愛衛會的「清潔」標籤,鐵質的星星生鏽,標籤也已褪色。一張陳舊的領袖年畫被橫七豎八的泛黃膠帶黏在牆上,威嚴又漠然的眼光注視著吳家坪的世事變遷。

相比於寥寥的幾個老人,村落顯出大而無當,來不及跟上人群減少的速度。

古稀之年的龔兆元經歷過早先的熱鬧。一九五八年大躍進,這裡搞的有食堂,門口是大隊部。

從前村裡有八十多人,現在算上出門打工的只有三十多人。龔兆元這一代的人基本死光了。

吳瓊瑤的墳埋在屋後樹林中,是村民墳山中新增的一座。半個世紀中,墳墓領地無聲擴大,數目漸漸超過了村中的活人。

村民墓地和雄黃礦職工墳山遙遙相對,區別在於後者大多有墓碑,前者卻貧陋無言。

或許受制於公家人身分,礦工的陳年墓碑大多刻意隱晦,直到少數晚近者打破忌諱。一篇墓誌的主人公盛明生於國共內戰中,自幼助父母推榖舂米。成年後參加抗美援朝,戰後轉往荊江分洪區搶險,水中數次暈倒險些遇難,獲准加入「先進組織」。一九五七年轉業到雄黃礦,在井下煉廠工作三十餘年。溢美先人之詞的鋪墊後,話頭一轉說:「自古好人多磨難,長期生活毒區,不幸身染頑疾,多方求醫,未得回生之藥。萬般施救,苟且延緩生命之垂危,於農曆一九九四年五月二十日壽終,享年六十有一。」

另外的墓誌,包括一位地質勘探師、一位創辦礦區的元老和一位礦區子弟學校教師,都是長年染毒患絕症身亡。墓誌的敘述欲言又止,在性命物化之際仍有顧忌。陳年荒草的遮掩,加深了內情。數目不少的墳墓佩戴著金箔紙錢和花圈,燙金字點綴著「愛崗敬業」、「先考先妣」的名目。

相形之下,鶴山村村民墳墓的無言隱忍似乎講敘著更多。兩座墓地之間的山頭上,矗立著砒粉生產廠的高大煙囪,像是所有逝者共同的墓碑。

相比於荒草掩映下延綿膨脹的墳山,山下長達近一公里的黃廠街,從二○○一年雄黃廠倒閉以來,和吳家坪村一樣顯出淪落衰亡。

石門縣城到黃廠街的往返班車上,坐至終點的人寥寥無幾。車站小餐館只有三道本地菜。過去的八方採購人流早已退潮,撤退的還有鄉村罕見的工商銀行、曾經新潮的高保真錄影廳,以及「小香港」的顯赫名頭。自然,還有村民曾經依託黃廠享受的經銷糧補助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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