砷冤的贖價—《青苔不會消失》選摘(3) 

2017-08-03 0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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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民肚子上的皮膚癌瘡口,像是砷中毒開出的惡之花。(時報出版提供)
村民肚子上的皮膚癌瘡口,像是砷中毒開出的惡之花。(時報出版提供)

 

十四年前發病時,熊德明是皮膚癌,大腿和背部潰敗到了俗語「開花」的程度。需要用牙膏塗抹膿血的瘡口,再用吹風機吹乾,才能穿衣服。四十五天的放射治療後,體外的瘡口癒合了,留下疤痕,癌細胞卻發生轉移,入了內。

氧氣是眼下唯一的營養,食物已成奢侈。毯子下的兩條腿退化成了竹竿,提前作別了血氣。接下來頭腦退場,日子屈指可數,卻又無比冗長。和塵肺病人一樣,他沒有一秒鐘可以入眠,只能眼睜睜數著黑夜度過。

「人吃虧得很啊。」他無力的聲音裡,還有一種不甘心。枯索而炯炯的雙目深處似乎另有一個能量來源,出自刺激中樞神經的砷本身,卻無助於搭救他,也阻止了安靜無聲的死亡。

砷中毒的死亡一般是暴烈的,使人不願意去深究。在龔兆元的堂屋中,妻子吳瓊瑤的尋常遺照,隱匿了臨終痙攣的膽道劇痛。

這座土屋外表如常,卻處處少了一種東西,一股求生的心氣。

 

已經廢棄的煉礦廠高爐是悲劇性歷史的最後見證,山頭保持著半世紀的荒涼。(時報出版提供)
已經廢棄的煉礦廠高爐是悲劇性歷史的最後見證,山頭保持著半世紀的荒涼。(時報出版提供)

凌亂的臥室裡,顯眼的是桌上擱著的幾只塑膠袋,裡面裝著桂圓、大棗,窗臺上有幾盒芝麻醬軟飲。光線陰暗的灶屋裡,多日沒開火,案板上攤著一些切開的臘瘦肉絲,泛著微紅。

「吃點好的。」相對於熊德明的「吃虧」,這是龔兆元在世上僅剩的活頭。剛吃過飯的他,帶著溼潤的嘴唇從隔壁女兒家出來,說心情還好,過一天算一天。他腰間的莓苔暫時乾結,沒有惡化,這或許是他胃口不錯的原因。周身遍布的灰黑斑點,暫時可以忽略。

鶴山村三組組長唐純勇撩起衣襟,眼睜睜看著腰上一塊褐斑顏色日漸加深。色素沉積,是砷中毒身體變異遵循的固定程序,緩慢而不可逆。「起初生白斑,還不太要緊。變了色就不祥了。」最終會發黑、潰爛、化膿、流血,「從裡面出來,長成一坨,再在外面開花。」在曙光環保拍攝的紀錄片鏡頭裡,一位老奶奶下意識地挪動手掌,遮住右手腕上花骨朵一樣的瘡口。

七十七歲的趙啟兵雙臂皮膚全然角質化了,被懷疑為皮膚鱗癌。他抱著雙臂像兩段風化的木料,但敏感一點也沒減弱,需要用水果刀刃刮癢。身上起紅疔,要用牙籤刺、用火柴頭的粉末燒,喚起銳利的疼感來止癢。

灼燒、搔癢、疼痛、針刺,這些是看著自己的身體腐爛或風化時不能消除的知覺。沒有一項程序會撤銷。陽光需要躲避,會帶來傷疤的灼痛。穿衣成為磨難,衣料的刮擦近於刑責。

吳家坪的老屋子裡,五十多歲的龔兆雄費力地脫下褲子,向我展示他白淨屁股上像半個包袱的褐色印記。我不知如何面對這個成了他日常負擔的屁股。

相對肺癌和其他內臟的癌症,皮膚癌中毒患者的生存時間最長,症狀也最慘烈。鶴山村和毗鄰的黃廠街每個人的衣襟下都帶著累累的斑點、莓苔和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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