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只有閒聊打牌的老人,年輕人都遠赴他鄉。連黃廠小學健身場地上嬉玩的孩子也知道,他們需要離開這裡,怕長大成人後,隱藏的砷毒在自己身上顯露。
曾經風光的黃廠招待所客源斷流倒閉,眼下為幾戶職工混住,只有門口的毛筆字招牌保留過往的印記。以往的西式門燈只剩下生鏽的燈罩,幾個小孩在長出青草的臺階上遊戲。盛況的遺跡還有電影院、澡堂和職工活動中心。現在電影院關門,澡堂成為倉房,活動中心的四層大樓門廳鎖閉,只有幾個大媽傍晚跳一會兒稀落的廣場舞。以前的廠部、眼下社區大樓的門面也像一級縣政府。這些高大氣派的建築像是在時代變遷中遭遇了不公平待遇,在眼下的街道上格格不入。
晚上八點之後,街上行人消失,住戶早早關門,沒有路燈。曙光環保的夥伴們調查研究晚歸,有時不得不就著月光走路。隨著各家燈光熄滅,街道沉入完全的黑暗,像一個蹲在路旁來歷不明的人。整個夜晚,沒有一盞車燈掠過,擦亮他的身體。
山上傳來夜鳥的啼叫。比起高處猶有活氣的墳山,黃廠街已更早死去了。
毒性
黃廠街上游的王家臺選礦場旁近,渣土上覆蓋了一層黃土,長起了青色茅草,一群白色的羊羔在埋頭吃草。附近田地裡玉米成林,背負正在成熟的青澀果實。
這片和平景象底下,是被荒草湮沒的「嚴禁放牧、嚴禁種植農作物」的警示標誌。村民透露,掘開兩尺厚的泥土,其下盡是砒灰尾渣。
這裡沒有事物可以免於毒性,即使是無辜的羔羊。
為治理尾渣修築的水泥擋牆,經歷十餘年侵蝕已腐朽剝落,透露微赭暗紅。投資一億餘的治理工程頗為粗放,以前的汙水池暴露乾涸,時而可見露天的灰白色礦渣。在礦渣之上仍有遺留的工廠宿舍,一個男人遠遠出現在鏽蝕的陽臺上,是羔羊和玉米地的主人。
選礦場附近是已經封閉的兩個老礦洞。似乎由於採掘雄黃的嚴重,迴避了「洞」這樣的平常詞彙,標著「一號窿」和「二平硐」這樣的古老名稱,且在兩旁畫著庇護的龍紋,似乎千年采黃祭祀儀式的延伸。這裡是礦區整個龐大地下世界的入口,黃廠街和鶴山村災禍的開端。半個世紀中,成千名礦工從這裡出入,接觸含毒和偶爾起火的雄黃礦脈,領受他們在國家礦業布局下的命運。十餘年前礦洞最終封閉,如今只在石壁上餘下淡淡的白色印記,似乎命運之手輕描淡寫的落筆。
封閉之後,一號窿仍舊長年從水泥罅隙中流出暗紅色廢水,經檢測砷超標一百六十五倍,目前只能用管道接引,輸往下游尾礦區專設的小型處理廠淨化。
半世紀以來每日五十多噸含砷廢水直排於河,砒灰尾渣則由東方紅拖拉機推下河道,沉積為晦澀河床,無從清理。村民的回憶是「前二十年流膿水,後二十年流血水」。近年開始的環境修復工程只能以水泥被覆沉痾的河床,「硬化」流經黃廠街的河道。晦暗的紅色仍舊在雄黃礦上下游河床上存留著,河水含砷超標平均六十一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