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潮擠爆，錢潮路過：金門的「虛胖」危機
每年春天，當南風吹起，金門總是被溫柔的濃霧鎖進一座交通的牢籠。尚義機場與水頭碼頭，擠滿了因航班取消而焦慮的旅客，空氣中瀰漫著熟悉的無奈與疲憊。縣府與民航局熟練地啟動疏運B計畫，彷彿一場年復一年的防災演習。
我們看著新聞上不斷攀升的數字沾沾自喜：小三通旅運量一年突破一百三十萬人次，甚至單日往返衝破七千人。這些數字，像一張漂亮的成績單，讓我們以為金門的觀光正在起飛。
但只要在金城街上走一圈，問問店家，一個殘酷的現實就會浮現：人潮是真的，但大多是「路過」的。
這些塞爆碼頭與機場的旅客，有多少人真正踏進金門的土地，住上一晚，好好吃一頓廣東粥或蚵嗲？答案是，少得可憐。對絕大多數中轉客而言，金門只是地圖上的一個點，是從廈門五通到台灣本島之間，那短短三十分鐘航程的一個「轉運站」。
我們成了兩岸之間最繁忙、也最尷尬的碼頭。我們承受了交通樞紐帶來的所有負擔：塞滿街道、被居民戲稱為「移動神主牌」的電瓶車；旺季時捉襟見肘的水電供應。我們付出了所有「人擠人」的代價，卻沒有得到相應的觀光收益。
這不是健康，這是一種虛胖。（我可是實在的胖！）我們忙著數人頭，卻忘了問最關鍵的問題：這些人頭，為金門留下了什麼？除了消耗，還是消耗。
二、KPI的迷思：當「過路客」也被算成業績
在我擔任觀光處長的日子裡，辦公室裡最大的壓力，每一個人都被這套KPI追著跑，我需要這份數字來爭取預算以及對議會交代，我們慶祝「總人次」的增長，卻刻意忽略了這個數字背後的結構性問題。
這套舊的治理思維，讓我們陷入了一個危險的「隧道視野」。我們只看到入口處的流量，卻沒看到這些流量幾乎沒有進入我們的店家。於是，我們的解方也顯得如此單一而僵化：既然碼頭不夠用了，那就蓋一個更大的。正在興建中的水頭港大型旅客服務中心，就是這個思維下的產物。我們彷彿在用工業時代的邏輯，試圖解決一個生態系統的問題——如果水管堵塞了，就換一根更粗的水管，卻從未想過，我們真正需要的，或許不是更強的水壓，而是能讓水滋潤土地的灌溉系統。
過去，我曾有幸主導幾個跳脫「數人頭」邏輯的專案。將永續的DNA植入企業的在地策略。這些經驗讓我確信，觀光的價值，來自品質的策展與文化的連結，而不是中轉站那虛假的過路人潮。
當一個旅客在金門的停留時間，只比一趟船程多一點點，這不是觀光，這是物流。而金門，不能只甘於做一個物流中心。
三、告別體重計，迎向健康檢查：金門需要新的生命徵象
要擺脫這種「為人作嫁」的困境，我們必須先換掉衡量成功的標準。我們迫切需要丟掉那台只會量體重（總人次）的「遊客計數器」，換上一套能完整呈現島嶼健康的「生命徵象儀表板」。
一個只當中轉站的城市，跟一個真正的觀光目的地，它們的健康報告絕對長得不一樣。我們該在意的，不再是「有多少人經過」，而是「有多少人留下？留了多久？體驗了什麼？」
表1：金門觀光新舊典範儀表板對照 （相關報導： 林庭瑤專欄：民共開創「金門模式」，吹彈可破的脆弱「共識」？ ｜ 更多文章 ）
舊指標（虛胖的體重計） | 新健康指標（島嶼的生命徵象） | 為何它對金門至關重要？ |
總遊客人次 | 優質遊客佔比 (Quality Visitor Ratio)：(a)在金門住宿至少一晚的遊客比例；(b)非過境旅客佔總旅客數的比例。 | 這才是金門觀光的「真實營收」。這個指標能戳破「過路客」灌水的數字泡沫，讓我們看清到底有多少人是真正為金門而來。 |
觀光總收入 (GDP) | 在地經濟連結指數 (Local Economic LinkageIndex)：在地中小企業（民宿、餐廳、文創）獲取的觀光收入，佔總體觀光收入的百分比。 | 回答一個關鍵問題：「錢進了誰的口袋？」它衡量觀光效益是否真正深耕在地、滋養社區，而非只停留在港口的免稅店。 |
小三通運量 | 人均資源消耗指數 (Per Capita ResourceConsumption Index)：(a)每位遊客平均停留時間；(b)每位遊客平均製造的垃圾量與用水量。 | 這個指標衡量我們的「接待成本」。當停留時間極短，但資源消耗依然存在時，就代表我們在做虧本生意，必須立刻調整策略。 |
社群媒體打卡數 | 文化體驗深度指數 (Cultural ExperienceDepth Index)：遊客參與在地導覽、文化體驗活動（如坑道音樂節）的比例，而非僅在熱門景點拍照。 | 衡量遊客與金門文化的「黏著度」。高深度的體驗，才能創造高忠誠度的口碑，讓過路客變成回頭客。 |
平均每位遊客消費額 | 遊客永續行為指數 (Visitor SustainableBehavior Index)：遊客對擁擠的感知、對在地文化的理解深度，以及參與永續活動（如淨灘、自備餐具）的比例。 | 從「遊客花了多少錢」轉向「遊客得到了什麼，又為金門付出了什麼」。這決定了金門的觀光能否走得長久。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