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聞樂道鬼怪故事，一生就是傳奇：《趙翼與袁枚》選摘（1）

袁枚喜歡聽，也喜歡講鬼故事，最後還寫在《子不語》《續子不語》兩部書中。但事實上，這其中很多故事，是聽趙依吉的口述：「趙秀才依吉，多志怪異，先生嘗樂聞之。每招趙至，令其說鬼，必以杯酒相酬。先生作《新齊諧》，凡不注某人說者，半是趙所口述。趙固具生花舌，大都憑空臆造。趙姑妄言之，先生姑妄聽之；所以《答楊笠湖書》，自謂『《子不語》一書，莫須有之事而已。游戲讕言，何足為典要？』正以此也。」

隨園除了來來往往的客人外，還常有鬼、狐出現。有了顧起元於萬曆四十五年（一六一七）寫成的《客座贅語》和甘熙（一七九八—一八五三）在清晚期寫的《白下瑣言》所留傳下來的南京鬼怪敘事的傳承，十八世紀袁枚描寫的故事和隨園中的實例，也就不足為奇。袁枚雖然寫了兩部關於鬼怪的故事，但和他自己有關者，則是他過世後，由一位對他無比景仰的蔣敦復所寫。蔣敦復和袁枚孫輩的文孫又村明府交，「虛懷好士，一如先生；過從之暇，時時為余道先德。」後來明府不幸在太平天國之亂時遇難身亡後，又和明府的弟弟翔甫，在同一個地方官的幕府中，「昕夕聚談，又得聞先生軼事。耳積既久，暇則錄之於冊。」最後在同治三年（一八六四）集成《隨園軼事》一書。其中的故事有可能是真的，不然也可以當成「騷壇之佳話，隨園之掌故。」此時上距袁枚於嘉慶二年（一七九七）謝世，已經六、七十年。袁枚已經成為一位傳奇式的人物了。

袁枚不信佛道之說，但在下面這則夢中，則兩度被僧道愚弄：「二氏之說，為先生所不喜。乃中年以後，時夢僧道來與交接。某年二月八日，夜夢老僧入門長揖，來賀先生二十八日將還仙位。問是何年月日，曰：『本月也。』少頃，又一道士來，如僧所云，醒而異之。觀其驗否，後竟無他。先生曰：『夢神戲余。』」夢中，僧道輪番上陣，預示袁枚的死期。還好，他們的預言都沒有實現。這則記載的後半部，則頗有些嘲弄的意味，藉著袁枚的好美色，把他調戲了一番。不過好色的袁枚，似乎頗為享受夢中的演出：

又夢如來率無數僧人至其前。有老者，有幼者；有若喜者，有若怒者；有挺立者，有踞坐者：種種詭奇，不可名狀。先生私念：此殆所謂羅漢乎？其數雖一時紛亂不可紀，而約略不下五百尊。如來強先生北面拜，先生不肯；不俄頃間，僧人悉化為天女，其手所執物，如浮屠、錫杖、經卷、鐘魚之類，亦變而為箏琶絲竹，口歌手奏，仙樂泠然。其手無物者，相與作回風舞，分行奏技，變幻百出。歌舞既畢，先生拜而謝之。如來笑曰：「君亦入吾牢籠耶？何為而拜倒石榴裙下也？」言畢，眾天女仍化為僧人，魚貫而出，悠然逝矣。先生醒而自維曰：「余又受夢神欺耶？然賺得無數天仙，清歌妙舞，消受如許眼中艷福，雖輸了一拜，亦自值得。」

袁枚既然不願對佛祖跪拜，五百尊貴羅漢立刻演出一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佛法大戲。不過對不信佛法的袁枚而言，雖然這次拜倒在石榴裙下，只是一場春夢。但即使輸了一拜，還是值得。真是無可救藥！ （相關報導： 全球貿易潮流下推廣奢侈品：《乾隆的百寶箱》選摘（2） ｜ 更多文章 ）

僧道的預言都失靈，但城隍在夢中給捕快的指示，再加上袁枚的靈感和推敲能力，讓偷竊沭陽巨富金珠的小偷，很快的落網：

宰沭陽時，有來報竊案者，失主為城中巨富；所失金珠，以巨萬計。飭捕追求，限以七日；逾限不得，將血比也。捕無如何，禱于城隍神，夜夢神給以竹筷一隻，令其插縣官帽上。醒而不解，以告先生。先生曰：「官上加竹，一管字也。行竊者必姓管其人乎！」搜捕之，果得一姓管人。管本無賴，屢為鄉里害，人畏其焰，不敢告發。至是拘之，一鞫而伏，原贓俱在，人悅服焉。

袁枚平日對佛道都沒有好感，但對隨園裡不時出現的鬼怪則是見怪不怪。甚至認為它們也有權住在園子裡：「園中多鬼，先生夜深未睡時，有鬼聲啾啾，出叢竹間；先生了無怖畏，吟詠自若。嘗語人曰：『幽明本異路，吾何惡于彼，彼何惡于吾？何怖也！且明者為人，幽者即為鬼，吾可居于此，何必禁彼之不居于此也？各行其是而已。』卒無他異。」各行其事的結果，是什麼也沒有發生。

主人不怕鬼，但對狐狸的表現，則是刮目相看，嘖嘖稱奇：

園中時有狐祟，陳設多所移動，呼童整飭之，明日復然。先生曰：「爾果能佈置勝吾者，非惟不責爾，且將德之也！否則，將效韓文公驅鱷故事。」一日晨起，見小倉山房所懸大鏡，洗拭一新；而前楹「此地有崇山、峻嶺、茂林、修竹，是能讀三墳、五典、八索、九丘」聯，先已裝池剝蝕，亦糊裱精美矣。先生咄咄呼怪，作詩稱之。

這些狐狸膽子很大，袁枚呼喚童子整理過的陳設，第二天又被狐狸回歸原狀。袁枚威脅這些狐狸，說若果真能佈置，就稱讚他們，否則就像韓愈在廣東潮江殺盡鱷魚一樣，把它們殺盡。第二天早上起來，鏡子被「洗拭一新」，門前原本已剝蝕的對聯，也被糊裱的非常精美。袁枚只能嘖嘖稱奇。

也許因為這次的表現，讓原本不信佛的袁枚，轉而對狐狸非常信服。從鄉試到會試都非常虔誠地要求狐狸洩露考題：

先生不信佛而信狐鬼，居都中時，屢聞後樓有狐，鍵閉不開。先生輒望空拜之，然無應驗也。戊午應順天鄉試，場前叩試題于狐；次日晨起，書案積塵上大書「簡齋袁樹」四字。先生弟香亭名樹，時幼在家，以兄號弟名連貫為書，知為狐所為也。何以錯誤如此？且于試題似不相涉，置之不論而已。及入場，則首題為「居敬而行簡」，次題為「地道敏樹」，乃知狐之未嘗不先示兆也。

袁枚對狐狸迷信的程度，已經超乎尋常。先是望空拜之，考試前，又再度叩拜，難怪狐狸會指點迷津。鄉試如此，乾隆四年（一七三九）年的會試，又如法泡製，拜祝狐狸，祈問試題：

己未會試之前，先生又拜祝而問試題于狐，數日無以應。一日外出，鍵書室戶；及歸，鍵如故。啟鍵入，于書案上得紙條一，上書「上等次等中等」六字，墨瀋猶未乾也。知必為狐所為，然不可解，而頗以後此功名每況愈下為慮。及入場．則首題為「生而知之者，上也；學而知之者，次也」，次題為「用其中于民」，則狐亦已先示之矣。

「上等次等中等」六個字的指示，看起來不知所云，但對淵博聰穎的袁枚來說，也許真是有用的提示。

袁枚在遺囑中列出了隨園所藏的古董，可說是琳瑯滿目。乾隆五十九年（一七九四）三月，袁枚抵達杭州，回鄉掃墓。在杭州時，浙江布政使張朝縉送給袁枚大洋鏡一面。2他在〈謝鏡詩〉的序言裡說：「余有鏡癖，家藏古銅、玻璃三十餘種，每一張燈，熒煌炫赫，自以為豪矣。今年浙江方伯張松園先生投其所嗜，以大洋鏡相貽，如月到中天，群星盡避。」這面鏡子，讓我們知道除了前述各種古董外，收藏鏡子，也是袁枚的嗜好之一。

但古董多了，難保不會出現什麼靈異的現象。下面這個玉履是一個例子：「先生精于鑒古，器用則檀梨文梓，雕漆鶬金；玩物則晉帖唐碑，商彝夏鼎；圖書則青田黃凍，名手雕鐫；端硯則蕉葉青花，兼多古款：為大江南北富貴人家所未有。又愛古玉，藏玉履一隻，彌自珍貴，客至，每出玩之。一日，忽失所在矣。」但玉來來去去，終不知所終。這則敘述，再一次讓我們知道袁枚所藏古董的豐富和價值，「為大江南北富貴人家所未有」。但他每次都大方的拿出來讓訪客一起賞玩的一隻玉履，卻像是有腳一樣，總是神秘的來來去去，最後終於消失，不知道去了哪裡。就像是隨園的狐狸一樣，只好用「玄異」兩個字來形容。 （相關報導： 全球貿易潮流下推廣奢侈品：《乾隆的百寶箱》選摘（2） ｜ 更多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