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爾街日報》新加坡酒店帝國CDL家族內鬥，「紅顏」引得郭氏父子反目成仇

這簡直就是電影《摘金奇緣》（Crazy Rich Asians） 裡的場景。2023年9月，在新加坡這個以百萬富翁扎堆聞名的熱帶島國，600名賓客齊聚一堂，慶祝新加坡最傑出的成就之一：一個擁有全球千禧（Millennium）連鎖酒店和洛杉磯比特摩爾（Biltmore Los Angeles）酒店的房地產帝國。

出席宴會的政商界領袖和外國使節紛紛對公司年逾八旬的執行主席郭令明大加稱讚，是他創造了高達115億美元的家族財富，並與唐納德·川普（Donald Trump）這樣的大人物做過交易。在這場要求與會者穿正裝的宴會上，賓客們品嘗著鮑魚、燕窩湯和龍蝦，台上有舞蹈家和音樂家在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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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穿藍色燕尾服的郭令明和妻子郭佩玲在主桌上主導著全場。

但宴會廳裡還有一位身穿紅色套裝的女士，她的出現並不受家族中某些人的歡迎。

吳冠英是畢業於茱莉亞學院（Juilliard）的鋼琴家，曾在她的家鄉台灣擔任電視主持人。她因為與郭令明關係密切而被公司高管所熟知。據知情人士透露，公司高管一直對吳冠英不滿，認為她干涉了公司的酒店業務。但在此之前，她一直迴避外界關注，也不願參加公司的公開活動。雖然公司內部對她施加過多影響力頗有微詞，但外面對此一無所知。

如今吳冠英站到了台前，將自己介紹給新加坡候任總理等一眾貴賓並與他們合影。旁觀者無不失色。那些同情郭佩玲，並對吳冠英在公司的影響力感到擔憂的人認為，吳冠英出席宴會是一種越界。

這場活動中涌動的暗流在今年早些時候突然公開化。

郭令明的長子兼指定接班人、現年49歲的郭益智和他的盟友們採取了行動：為董事會增補董事。他後來說，此舉是為消除吳冠英在城市發展（City Developments Ltd., 簡稱CDL）中的影響力。

「她一直越俎代庖，並施加了巨大的影響力，」郭益智在今年2月份家族紛爭公開化之後代表董事會多數成員發表聲明稱。「考慮到她與主席的長期關係，這個問題在處理上一直很謹慎，但結果無濟於事。」

郭令明對此予以回擊。他試圖罷免兒子的執行長職務，並起訴他企圖奪權，郭益智否認這一指控。郭令明後來說，吳冠英為企業的成功做出了貢獻，譴責兒子「毫無根據的影射」。

吳冠英在本月發給《華爾街日報》（The Wall Street Journal）的電子郵件中首次公開評論了此事，稱她與郭令明的關係「純屬工作性質」。她說，郭令明曾「徵求並考慮過我給的商業建議」，並表示她在CDL的「決策中沒有扮演角色」。她說，這場糾紛是董事會成員之間的事，「雖然有些人利用我的名字煽風點火，但這場紛爭與我無關」。

衝突發生幾周後，雙方同意休戰。對一家正疲於應對高額債務和低迷股價的企業來說，公開爭鬥沒有任何好處。 （相關報導： 華爾街日報》從阿斯彭論壇看川普對中策略混沌：貿易戰還是大交易？ ｜ 更多文章 ）

今年3月，郭令明宣布吳冠英辭去CDL酒店子公司顧問一職，並撤銷了訴訟。他的兒子現在仍擔任執行長，並得到董事會中更多盟友和一項公司決議的支持，該決議宣布吳冠英無權影響或指揮CDL及旗下酒店業務的管理層和員工。

但吳冠英仍與CDL的一個人保持聯繫：現年84歲的主席郭令明。據公司內部人士稱，最近有人看到郭令明和本月將滿66歲的吳冠英在CDL旗下大樓裡會面，意味著這場大戲還遠未收場。

在商言商

新加坡位於赤道以北不遠處，面積約為羅德島州的四分之一，有600萬人居住在這個酷熱的城市國家裡，其中百萬富翁所佔的比例遠遠高於其他國家。新加坡一些最富有的居民是家族企業的成員，這些企業的歷史比這個國家60年的獨立史還要長。

在新加坡從殖民前哨轉變為繁榮的經濟中心的過程中，郭氏家族全程參與了建設。

1941年，郭令明的父親郭芳楓創辦了一家建材店，當時新加坡還是英國的殖民地。1963年，郭令明加入了這個企業，並接受父親的嚴格訓練，他和郭佩玲在授權傳記《在商言商》（Strictly Business）中對此有過描述。

兩人交往時，郭令明的父親定下了宵禁政策。「老人家要他晚上9點前上床睡覺，」郭佩玲在傳記中說。

郭令明和郭佩玲都是在倫敦取得的律師資格，兩人於1970年結婚。傳記中寫道，在接下來的幾年裡，他們住在新加坡，大部分時間都在公司旗下的第一家酒店的大堂裡度過，她喝著熱巧克力，而他則向員工詢問入住率，並與客人交談入住體驗。

到上世紀90年代，郭令明掌管的家族企業蒸蒸日上，並最終擴展到在全球擁有150多家酒店，包括紐約和倫敦的千禧酒店。由於一度在新加坡控制了如此多的房地產，他被戲稱為「郭土銀」。

在與沙烏地王子的一個合資項目中，CDL收購了紐約廣場飯店（Plaza Hotel），這家標誌性酒店毗鄰中央公園，曾接待過皇室成員、總統和1992年電影《小鬼當家2》（Home Alone 2）中的凱文·麥卡利斯特（Kevin McCallister）。1995年，他們以3.25億美元的價格從川普手中買下這家酒店，九年後以6.75億美元的價格出手。在本世紀頭十年的中期，郭令明為拉斯維加斯賭場大亨謝爾登·阿德爾森（Sheldon Adelson）在新加坡建造濱海灣金沙（Marina Bay Sands）賭場度假村提供建議。如今這裏已成為新加坡天際線的象徵。

耳目

隨著歲月流逝，郭令明身邊的一位顧問開始讓內部人士無法忽視。吳冠英擁有紐約大學（New York University）音樂博士學位，在1992年的一次晚宴上遇到郭令明時，她才30出頭，當時她在台灣的身份是電視主持人和鋼琴家，曾用藝名Ingrid Wu發行過專輯，其中收錄了《他的情人》和《天亮之前決定是否愛你》等樂曲。

吳冠英去年在接受新加坡一家報紙採訪時說，在那次晚宴上，郭令明問了她關於政治、經濟和音樂的問題，（他想）「看看我腦筋是否靈活，答案是否一致」。「幸好我都對答如流。」 （相關報導： 華爾街日報》從阿斯彭論壇看川普對中策略混沌：貿易戰還是大交易？ ｜ 更多文章 ）

她對這家報紙說，她於同年決定移居新加坡，想搬到一個沒人認識的地方，生活比較輕鬆，而且新加坡中西文化融合很適合她。在給《華爾街日報》的郵件中，吳冠英稱音樂是她以前的職業，並表示她在商界打拼了30年，積累了多項專業成就。

郭令明邀請她參加酒店管理會議和活動。「主席不時也會罵我，但我不會放在心上，」吳冠英在接受該報採訪時說。「如果一個成功人士肯花心思和精力來罵你，就代表你可教。」

2018年英國一個勞資仲裁庭認為，吳冠英的薪酬並非由公司支付，而是由郭令明本人支付的，她是郭令明的「耳目」，並且經常陪同他視察世界各地的地產。該仲裁庭當時正在調查一起涉及一名前僱員的糾紛，該僱員指控CDL一家子公司不公正地解僱員工並有其他不當行為，但案件被仲裁庭駁回了。

據知情人士透露，一些高管和員工——包括後來離開公司的人——對吳冠英的行為感到惱火，他們向公司內部和一家有新加坡政府背景的機構投訴她。這些知情人士說，這些投訴包括指控吳冠英斥責員工，插手其職權範圍之外的業務，並利用郭令明的名義強行通過自己的決定。

有時候，高管們認為商業決策已經得到主席批准了，結果被吳冠英推翻了。知情人士稱，這些投訴中有一個案例，稱吳冠英讓公司叫停了倫敦哈羅德（Harrods）豪華百貨商店附近一家酒店的翻新計劃，儘管管理層認為該項目將增加收入，併為此籌備了多年。

接近CDL的人士說，許多員工開始相信，吳冠英有時會用郭令明的一個公司郵箱賬戶以他的名義發布指令。他們說，這些員工學會了識別他們認為是吳冠英在這些郵件中留下的印記——與郭令明簡短的風格相比，她的寫作風格更正式也更詳細，還有「Sent from my iPad」（從我的iPad上發出）的簽名，這很引人注目，因為眾所周知，郭令明不用iPad。郭令明對此不予置評，吳冠英未回應置評請求。

據知情人士稱，2018年，當吳冠英的六個兄弟之一成為洛杉磯比特摩爾酒店的總經理時，一些高管表示不安。此人曾是台灣一家電視網的記者。除了曾在CDL酒店子公司短暫擔任過業務發展主管外，他在酒店業幾乎沒有經驗。

根據法庭文件，在此人擔任總經理期間，他本人、酒店以及CDL酒店子公司的一家關聯公司都遭到了比特摩爾酒店前員工的訴訟，指控包括歧視、騷擾和不當解僱。根據法庭文件和接近CDL的人士透露，這些案件大多已庭外和解，公司也未公開承認有任何不當行為。吳冠英的這位兄弟已卸任總經理一職，目前仍擔任業主代表——這是一個監督酒店營運、在業主和管理層之間進行聯絡的監督職位。

他未回應置評請求。

繼承人

內部人士稱，多年來，公司高管一直試圖說服郭益智直接處理因吳冠英引發的緊張關係。郭益智是郭令明的指定接班人。

正如郭益智在他父親的傳記中所說的，他小時候不常見到父親。在波士頓大學（Boston University）學習商科後，他在紐約從事過風險投資和投資銀行業務，之後被父親帶入家族企業。

郭益智自己也有問題要處理。在成為CDL執行長後，他在2019年牽頭對一家中國開發商進行投資，但以失敗告終，並導致14億美元減記。「我當時想把臉埋進沙子裡」，差一點就辭職了，他在去年的一次演講中回憶道。「我一夜之間從英雄變成狗熊。」 （相關報導： 華爾街日報》從阿斯彭論壇看川普對中策略混沌：貿易戰還是大交易？ ｜ 更多文章 ）

當時，郭益智仍得到父親的支持，並繼續達成了一些盈利的交易，剝離了一些商業地產，但他仍面臨投資者的質疑。

據接近該公司的人士稱，當吳冠英於2024年1月辭去CDL酒店子公司董事一職時，郭益智和他的盟友以為他們已經把吳冠英排擠出局了。但同年8月，吳冠英以無薪董事會顧問的身份重返了該子公司，一家新加坡報紙也發表了對她的採訪，標題稱她是郭令明的「大內總管」。

據接近該公司的人士稱，吳冠英的回歸讓CDL一些高層人物和董事感到震驚，他們不得不再次嘗試將她從公司業務中驅逐出去。這些知情人士說，他們首先請求郭令明採取行動，在看到沒有結果後，於1月底發起一項行動，為CDL董事會增補新的獨立董事。

這些行動最終導致公開的爭鬥，當地媒體對此進行了連篇累牘的報導，詳細記錄了這場董事會內鬥的來龍去脈。

在今年早些時候達成休戰後，郭益智繼續擔任執行長，其父繼續擔任主席，而吳冠英目前在公司已無任何正式頭銜。

郭益智仍處在風口浪尖，面臨執行削減CDL債務和提振股價計劃的市場壓力，該公司股價目前仍低於疫情前的水準。

在他身後看著他的是父親郭令明，在CDL內部，郭令明仍是備受推崇的人物，掌管著去年被《富比世》（Forbes）估計高達115億美元的家族財富。據接近CDL的人士透露，郭令明一直與吳冠英保持聯繫，後者提攜的人在酒店業務中仍擔任職位。其中一位知情人士說，公司正在調查過去針對吳冠英的投訴。CDL本周表示，一位長期任職的董事會成員將在7月底從董事會退休，此人在內鬥期間站在主席一邊。

CDL的一位發言人表示，郭令明、郭益智和該公司對此事不予置評。

父子倆都繼續在CDL位於新加坡商業區高達66層的摩天大樓「共和大廈」（Republic Plaza）的公司總部辦公。 （相關報導： 華爾街日報》從阿斯彭論壇看川普對中策略混沌：貿易戰還是大交易？ ｜ 更多文章 ）

在那裡的一處公共空間裡，仍然陳列著一幅全像3D畫，這是郭益智在2023年的一場晚會上送給郭令明的禮物——畫中人物會根據觀看角度的不同，在祖父、父親或兒子之間切換。畫旁是吳冠英的一個兄弟寫的書法：「三代人心血，一甲子榮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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