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點投書：南島文化不是政治武器─回應總統「南島語族論述」的誤用與迷思

賴清德總統在114年06月22日發表「團結國家十講」第一講，強調臺灣主體性，其中一句「台灣是南島語族的一員」引起高度關注。這句話表面上是文化身分的再定位，實際上卻被放置於強調「臺灣與中國互不隸屬」的段落之中，暗示以語言人類學上的「南島起源論」來作為臺灣與中國文化區隔的證據。這種做法雖有其政治策略考量，但若作為國家敘事的長期基礎，恐怕不但無助於深化文化主體性，反而將學術工具化、外交虛飾化，最終導致南島文化研究背離其初衷、遭到政治邏輯的扭曲與濫用。

我們應該誠實面對一個問題：南島語系研究的確是臺灣在語言學與人類學領域的驕傲，學術社群歷經數十年努力，已成功將臺灣定位為全球南島語族的文化與語言原鄉。從Robert Blust、Peter Bellwood、李壬癸、黃智慧等人的研究出發，臺灣在國際語言學舞台上獲得了高度尊重與話語地位。然而，這些研究的根本目的在於建立人類遷徙、語言演化與島嶼文明擴散的史實知識，並非用來服務當代的國族邊界建構或地緣對抗敘事。

近年來，政府部門與部分學者試圖將南島論述轉化為文化戰略資產，這本來無可厚非，若能正面推動「文明外交」、「文化多樣性外交」乃至於太平洋區域合作機制，自可展現台灣的文化柔性力量與價值立場。然而，問題在於南島文化在當前政策語境中逐漸「功能性地武器化」不再是文化理解與學術溝通的橋梁，而是被動員為對抗「中國五千年文化」話語霸權的象徵工具。

我們看到越來越多計畫與政策資源投注於「證明臺灣與中國無關」的論述框架裡，而非深耕文化治理、語言保存與族群合作。例如，某些官方出版物、學界國際簡報甚至明言「南島文化證明台灣不是中國人」，將文化基因等同於國族主權，模糊了歷史認同、語言學與主權法理的界線。這種操作方式與中國將「五千年中華文明」用來辯護其地緣擴張邏輯有何不同？本質上皆是將文化化為政治戰場，最終犧牲的不是對方，而是自身文化治理的誠信。

同樣值得警惕的，是南島研究的科研走向也正受到這股意識形態操作的影響。過去臺灣的南島語言與考古研究，強調的是方法論嚴謹、區域合作與歷史解碼；而現在，研究資源正逐漸傾向補強國家認同論述的功能性需求，而非自由探索的學術精神。某些原本專注於語音變化、航海知識、器物形制的學門，開始被引導去發展出對應「抗中敘事」的文化論述結論。這樣的傾向使得原本有潛力連結太平洋島國、菲律賓、馬來群島等南島世界的文明橋梁，逐漸轉變為一種封閉性的、國內政治導向的「學術再國族化」工程。

筆者並不反對文化研究被應用於公共政策與外交論述，事實上我們也主張應透過制度性推動設立「南島文化外交專責小組」，以整合原民會、文化部、外交部與教育部的橫向治理資源。然而，這樣的文化外交必須是「以文化為主體、以多元共構為目標」，而不是「以對抗為驅動、以反中為結論」。南島文化的價值在於它超越國族疆界、跨越太平洋與印度洋，體現的是一種「海洋性文明共享」的精神，而非「邊界劃分工具」的戰略用途。

也因此，對於賴總統將南島論述放置於兩岸政治框架下的作法，我們應抱持警覺與批判。文明自信應來自深耕，而非借力打力；文化主體應建立在共學、共創、共構之上，而非對抗式的身份排他。在國際文明競逐的新時代，只有真正具有開放性、包容性與合作潛能的文化論述，才能贏得國際社會的尊重與支持。

簡言之，南島文化的研究應該持續深化，但它的應用方向更需慎思。若我們真心要讓「南島臺灣」成為區域文化治理與文明外交的軸心，我們就不能讓它被簡化為政治工具，更不能讓它反過來複製中國對「五千年文化」的霸權用法。真正的文化主體性來自於制度實踐、知識倫理與對話精神，而非話術堆疊與敵我對立。 （相關報導： 柳金財觀點：中華民國是主權獨立國家，承認漢族或中華民族有何不妥呢？ ｜ 更多文章 ）

＊作者為國會法案主任、奔騰思潮青年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