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導體戰爭「實彈」開打！這座隱藏在高加索的矽山，成美中俄兵家必爭之地

鮮為人知的IT國家

夾在黑海與裏海之間的高加索地區，聚集了五十種以上不同語言、文化、宗教的民族，堪稱「地球上民族最多樣化的區域」。高加索位於東西向與南北向的貿易路線交會處，是絲綢之路的要衝，一直以來大國的侵略與紛爭始終層出不窮。

日本因為距離遙遠，多數人不太認識高加索，這裡雖然看似與國際經濟沒什麼關聯，若從半導體地緣政治角度來看，卻絕對不能漠視。因為蘇聯時期專精電子、電機產業的亞美尼亞共和國就位在這裡。

高加索地區有三個獨立國、三個實質獨立國、十一個非獨立的自治區。受到國際認定為獨立國家的是喬治亞、亞塞拜然、亞美尼亞這三個國家（參見圖表8-1）。

亞美尼亞是鮮少人知的IT國家。有別於石油、天然氣等天然資源豐富的亞塞拜然，以及占地利之便成為交通樞紐及物流重鎮的喬治亞共和國，亞美尼亞缺乏優渥的天然地理條件，因此從過去到現在依然大幅仰賴俄羅斯的經濟，冷戰時期因為蘇聯的計畫經濟而發展出IT產業。由於政策後援，資訊科技發達，曾有一段時期被稱為「蘇聯的矽谷」。

1955年，在數學家謝爾蓋．梅爾格良（Sergei Nikitovich Mergelyan）帶領之下，亞美尼亞首都葉里溫設立「電腦研究所」，發揮了關鍵的作用。全盛時期約有一萬名工程師和研究人員。1959年成功開發出以真空管為主要元件的電腦。

1964年，亞美尼亞更進一步開發出使用半導體的電腦。這是蘇聯為了對抗美國IBM，推動亞美尼亞研究所進行研究的成果。

就這樣，亞美尼亞負起供應蘇聯各國電子設備的任務。尤其是蘇聯的軍用電子設備，有紀錄顯示三分之一是在亞美尼亞開發、生產。首都葉里溫繼承了冷戰的遺產，擁有強大的半導體產業基礎，現在至少有一家半導體工廠仍然在進行生產。雖然是人口不到300萬的弱小國家，IT領域的就業人數卻多達1萬7,000人，截至2019年為止，亞美尼亞約有650家企業，包括新創企業在內則有800家。

根據世界銀行2020年1月公布的報告書，亞美尼亞的IT產品年出口產值，從2009年的9,400萬美元（當時約新台幣31億元），增加到2017年2億1,200萬美元（約新台幣67億元），成長達兩倍以上。報告書甚至指出「亞美尼亞的IT產業正逐漸融入全球價值鏈當中。」

支撐亞美尼亞IT產業的大量異鄉人

即使沒有親自走訪過亞美尼亞這個國家，可能也有人發現歐美的電影、小說中，經常出現亞美尼亞人，這有其歷史背景因素。從19世紀末到20世紀初，由於鄂圖曼帝國對亞美尼亞發動了大屠殺（種族滅絕行為），大量的亞美尼亞人為了逃離迫害而流亡到其他國家。

流亡到北美、歐洲的亞美尼亞人仍然堅守民族認同，形成深刻的集體記憶。離開祖國的移民目前估計約有750萬人。亞美尼亞國內人口不到300萬，所以在國外的亞美尼亞人達國內的兩倍以上。這群大量流落他鄉的亞美尼亞人會透過投資來支持亞美尼亞的IT產業。 （相關報導： 童子賢：晶片供應穩定成各國戰略議題 ｜ 更多文章 ）

亞美尼亞人知識水準高且擅長經商，曾有人半開玩笑地把他們和同樣散居世界各地的猶太人進行比較。

有個笑話說，三個一般人比不上一個猶太人；而三個猶太人比不上一個亞美尼亞人。這雖然只是日本麥當勞創辦人藤田田（Fujita Den）在他的著作中提到的一句話，但有其可信度。我們絕對不能忽視亞美尼亞人在歐美社會中的影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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構成亞美尼亞IT產業的多數企業，都是從國外來這裡設廠的電子設備、半導體廠商。其中2004年進駐的新思科技（Synopsys）格外受到注目。新思科技是來自美國矽谷的企業，主要開發設計晶片時必須使用的電子設計自動化（EDA）軟體，是全球最大半導體設計系統公司，在EDA領域獨占鰲頭。

半導體廠商若沒有EDA就無法設計晶片，因此，提供EDA的企業，可以說位居半導體價值鏈的上游位置。2020年5月川普政權對華為祭出制裁時，也禁止了美國製軟體的出口，目的就在於斷絕輸出新思科技等設計晶片所需的EDA軟體，以擊垮華為的開發能力。川普的策略確實奏效，成功阻斷了華為在半導體晶片的設計、開發道路。（美國商務部於2022年8月12日再祭出管制令，自8月15日起限制3奈米以下的電子設計自動化〔EDA〕軟體之出口，將嚴重衝擊中國晶片發展。）

EDA龍頭企業新思科技很早就進駐亞美尼亞，目前約有一千名工程師。EDA排名全球第三的美國明導國際（Mentor Graphics）也緊追在新思科技之後進駐。在首都葉里溫設置開發據點的主要企業還包括：從事與測試、控制、系統設計軟體相關的美國國家儀器公司（National Instruments）（2005年進駐）、全球最大軟體公司美國微軟（2006年進駐），以及同樣是軟體公司而位居全球第二的甲骨文公司（Oracle）和全球最大網路設備廠「思科系統」（2014年進駐）。

亞美尼亞的異鄉人雖然已融入歐美社會，但在心理上，亞美尼亞對他們而言並非遙遠的國度。各大公司把據點設置在IT人才濟濟的國家，可以說是自然而然的結果。

2001年亞美尼亞政府策畫《IT產業開發概念》，將半導體設計商務定調為經濟成長的主軸，這是沒有資源的小國在全球競爭中為求生存，賭上生死存亡的產業政策戰略。

地緣政治異常變化，襲擊半導體祕境

堪稱半導體祕境的亞美尼亞，現在發生了地緣政治上的異常變化。

2020年9月，亞美尼亞和鄰國亞塞拜然發生武裝衝突，亞美尼亞公布的死亡人數高達1,200人，衝突起因是兩國爭執納卡（納戈爾諾－卡拉巴赫〔Nagorno-Karabakh〕）主權問題。納卡位於亞塞拜然領土境內，但實際居住人口卻是亞美尼亞人居多。

亞美尼亞和亞塞拜然自建國以來就水火不容。前者是世界第一個基督教國家，後者則是伊斯蘭教什葉派的國度。亞塞拜然主要民族亞塞拜然族在種族血緣上屬於土耳其後裔，和土耳其向來是稱兄道弟的關係。

亞美尼亞人無法忘記一戰期間，鄂圖曼帝國（土耳其前身）發動大屠殺，犧牲了150萬同胞的歷史。 （相關報導： 童子賢：晶片供應穩定成各國戰略議題 ｜ 更多文章 ）

兩國從1988年到1994年始終處於戰事頻繁的狀態。1994年透過俄羅斯調停，終於簽署停火協議。然而，根深柢固的民族對立並沒有因此煙消雲散，直到現在兩國都仍是一觸即發的狀態。

眺望兩國對立背後的舞台，亞美尼亞背後有俄羅斯相挺，而為亞塞拜然撐腰的則是土耳其。亞美尼亞境內有俄羅斯軍隊的基地，接受俄國武器供應，土耳其則把敘利亞傭兵送到亞塞拜然前線，使用無人機發動攻擊。

代理戰爭：半導體性能決定勝負

2020年9月亞美尼亞與亞塞拜然的武力衝突，染上俄羅斯與土耳其代理戰爭的色彩。

兩國從16世紀開始，就針對黑海與伊斯坦堡海峽的制海權一再爭戰至今。高加索是俄羅斯南下政策的要衝。俄羅斯從黑海克里米亞半島的軍事據點，穿過伊斯坦堡海峽與達達尼爾海峽，就能抵達地中海。

與俄羅斯敵對的土耳其，則是美歐的軍事同盟、北大西洋公約組織（NATO）的成員國。

以高加索為舞台的民族對立，至今依然看不到終結的一天。同盟國亞美尼亞的IT產業，絕對是俄羅斯想納入囊中的寶貴資產。2020年武力衝突的導火線，或許正是俄羅斯為了強化影響力而採取行動。

另一方面，從亞美尼亞的立場來看，占據國內IT產業多數的美國直接投資企業，成為維繫國家自立自強的後盾。而從外部給予亞美尼亞支援的，則是位在美國華府的亞美尼亞移民遊說團體，該團體一再展開強而有力的遊說行動。

美國川普政權雖然曾短暫表現出支持亞塞拜然，但2020年10月卻公開表示和亞美尼亞合作。在兩國衝突發生後更表明：「我們將緊盯著這場紛爭。」暗示美國將視情況介入的可能性。

2021年4月，拜登更首次以美國總統的身分發表正式聲明，將土耳其前身鄂圖曼帝國對亞美尼亞大屠殺的歷史定義為「種族滅絕」。這無疑形同美國公開表明支持亞美尼亞。

舞台幕後的玩家，並不僅止於此，土耳其背後有以色列軍事支援亞塞拜然，提供偵察無人機、自爆式無人機等高階武器。猶太人及亞美尼亞人遊說團體也在華府針對美國政府究竟該採取怎樣的高加索政策，展開了更激烈的遊說競爭。當然中國也不可能默不吭聲地作壁上觀，因為中國曾提出數位絲路構想，也一直企圖提高對中亞、東歐的影響力。

以色列提供給亞塞拜然的無人機武器，搭載的是以色列製的晶片，能精準地擊毀目標，令俄羅斯製的亞美尼亞戰車部隊完全招架不住。

這場戰鬥的幕後主角，也是半導體。

作者介紹：太田泰彥（Ota Yasuhiko）

《日本經濟新聞》編輯委員。1985年加入日經新聞。留學美國麻省理工學院後，曾派駐華盛頓、法蘭克福、新加坡，主要負責撰述貿易、外交、科技、國際金融等主題的報導。日經「春秋」專欄撰稿人，2004～2021年，擔任編輯委員兼社論撰稿人。2017年以中國「一帶一路」倡議等主題之報導，獲得「伯恩－上田國際記者賞」。著作包括《峇峇娘惹：推動東南亞的謎樣民族》（暫譯，2018年日本經濟新聞出版）等。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野人文化《半導體地緣政治學》 （相關報導： 童子賢：晶片供應穩定成各國戰略議題 ｜ 更多文章 ）

責任編輯／郭家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