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爾街日報》普京叛臣之死：普里格津墜機前都在忙些什麼？

在生命中最後的日子裡，普里格津（Yevgeny Prigozhin）在為未來籌謀。

上周五，這位軍閥乘坐的私人飛機降落在中非共和國首都班基，執行一項拯救任務，對象是他的僱傭軍公司瓦格納（Wagner）的首批客戶國之一。普里格津建立的非洲帝國已在該大陸部署了約5,000人。

本文為風傳媒與華爾街日報正式合作授權轉載。加入VVIP會員請點此訂閱：風傳媒・華爾街日報VVIP，獨享全球最低優惠價，暢讀中英日文全版本之華爾街日報，洞悉國際政經最前沿。

據三位知情人士稱，在班基河畔的總統府，普里格津告訴總統圖瓦德拉（Faustin-Archange Touadera），6月在俄羅斯流產的兵變不會使他停止為中非共和國的商業夥伴帶來新的戰鬥機和投資。

不久後，一架瓦格納直升機在附近著陸，機上載有蘇丹快速支援部隊（Rapid Support Forces）的五名指揮官。這個準軍事集團依靠瓦格納與本國政府作戰。這些人從局勢動蕩的達爾富爾地區來到班基，給普里格津帶來了一份禮物——蘇丹西部戰亂地區瓦格納提供安保的礦山所產金條。普里格津曾為他們提供地對空飛彈。

在撒哈拉沙漠的另一端，普里格津在俄羅斯國防部的對手正向瓦格納在利比亞的客戶傳遞一個相矛盾的資訊。俄羅斯政府要正式控制瓦格納這個龐大的企業網絡，瓦格納的野心已經令俄羅斯總統普京（Vladimir Putin）感到不安。大約在同一時間，普里格津乘飛機返回俄羅斯，經停馬里，途中穿過一些附庸國領空。他試圖讓這些附庸國脫離俄羅斯政府的控制。

這位62歲的準軍事首領當時並不知道，這是一次告別之旅。

本周三，普里格津及其最高級別副手搭乘的巴西航空工業公司（Embraer） Legacy 600飛機在距離普京的一個湖畔住所僅40英里的空中墜落，一場已經悄悄上演兩個月的俄羅斯政府和這位自封的軍事寡頭的一場跨國爭奪就此戛然而止，雙方爭奪的是對曾使用瓦格納僱傭軍的國家的影響力。

數年來，普里格津愈發過著逃亡的生活，不斷更換假髮變裝，扮成留著鬍子的阿拉伯軍官，在允許他降落的機場加油，而這樣的機場越來越少。

他的瓦格納集團及其關聯的數百家空殼公司主要以僱傭軍業務而聞名，不過在他生前的最後一段時期裡，他的業務也擴展到了金融、建築、供應和物流、採礦和自然資源領域，甚至還經營了一家純種賽馬公司——Sporthorses Management，由他的女兒Polina控制。西方和非洲官員稱，瓦格納集團的收入來自蘇丹向俄羅斯的黃金出口，以及中非共和國向阿拉伯聯合大公國和中國的鑽石和木材出口。

普里格津之死讓這些企業的前景未卜。克里姆林宮目前試圖將一個以普里格津個人權威為中心的不透明網路國有化。周四，普京對飛機上的遇難者表示哀悼，稱普里格津是一個有著「複雜人生經歷」的人，為俄羅斯的事業做出了巨大貢獻。 （相關報導： 華爾街日報》迫使美國協助發展核能，中國核電廠成沙烏地施壓籌碼 ｜ 更多文章 ）

「他生前犯下過一些嚴重錯誤，」普京說。「據我所知，他昨天才從非洲回來。」普京曾授予普里格津俄羅斯最高軍事榮譽，即俄羅斯英雄勳章。

「與俄羅斯軍方有關聯的不同派別可能都將試圖接管這些利潤豐厚的商業合同，並打造新的代理勢力。」英國埃克塞特大學（Exeter University）的David Lewis稱。「普里格津尤其擅長管理這些跨國網絡，但他並非不可或缺。」

從馬里到敘利亞，很多國家都已經依賴於普里格津的僱傭兵，就在幾天前，普里格津還在為上個月剛剛奪取了政權的新的奈及爾軍政府提供服務。

但由俄羅斯軍事情報局（GRU）運作的數家新僱傭軍公司正在爭取接手瓦格納的合約。普京曾親自告訴中非共和國總統圖瓦德拉，是時候與普里格津保持距離了。圖瓦德拉在上個月前往普里格津的家鄉聖彼得堡參加會議時，並沒有與之自拍合影。

對曾入獄服刑的普里格津本人而言，這位有時說話尖酸的俄羅斯軍閥對自己將死的可能性不屑一顧。

根據周三發布在Telegram「灰色地帶」（Grey Zone）頻道上的一段未註明日期的影片，普里格津在影片裡表示：「我們都將下地獄。但在地獄裡，我們將是最厲害的。」灰色地帶頻道經常發布瓦格納的官方聲明。

本文是基於對十多個非洲政府、軍方和情報官員、瓦格納集團叛逃者、活動團體的採訪，對加密對話和飛行數據的查閱，以及《華爾街日報》見到的公司組織結構圖。與機場工作人員交談過的俄羅斯空軍前軍官Gleb Irisov證實了普里格津在俄羅斯與非洲之間的飛行。

普里格津的很大部分交易以眾多設在不透明司法轄區的殼公司為幌子；這些殼公司已受到嚴厲的制裁。在瓦格納集團幫俄羅斯擴大影響力、在非洲煽動反對親西方政府的抗議活動、規避制裁的同時，這層遮遮掩掩的面紗有助於克里姆林宮撇清關係。

普里格津與外國政府的許多交易都是口頭達成的，知道細節的僅限於他親自挑選的少數瓦格納集團官員。其中一位是德米特里．烏特金（Utkin Dmitry），這位俄羅斯軍事情報局前官員也在周三的墜機事件中喪生；照片中可以看到他的納粹紋身。

普里格津手下有成千上萬的員工、僱傭兵、流水線廚師、採礦地質學家和社交媒體上的噴子，他們的工資通常以現金支付，有時是普里格津自己從塑膠袋裡掏出來的；而他經常派自己的私人飛機從政府部門收取以現金支付的欠款。

自6月以來，克里姆林宮一直在試圖控制這張由各種見不得光的安排結成的「暗網」。由普里格津的主要對頭紹伊古（Sergei Shoigu）領導的俄羅斯國防部已在派遣代表團，通知外國政府今後直接與俄羅斯政府做生意。兵變發生後，普里格津曾與普京達成協議，將他在俄羅斯的部隊轉移到白俄羅斯避難。

但普里格津拒絕平靜地退休，他不斷在中東、東歐和非洲遊走，試圖保持他的商業聯繫。他曾發布音檔資訊，提出向最近在奈及爾掌權的軍事政權提供僱傭兵，還發布了自己在馬里的一段影片，影片中他在防彈背心上綁著一把狙擊步槍和四個彈夾，發誓要「讓俄羅斯更強大……讓非洲更自由」。

逃亡

這名受到30多個國家政府制裁的武裝力量首領早已習慣於逃亡。 （相關報導： 華爾街日報》迫使美國協助發展核能，中國核電廠成沙烏地施壓籌碼 ｜ 更多文章 ）

他乘坐的飛機經常關閉應答機，並避開西方聯盟政府的空域，這些政府提供有關他的情報可獲得美國國務院1,000萬美元的懸賞。普里格津被指應為干預2016年美國總統選舉負責。

普里格津至少有一次因燃料耗盡而被迫在撒哈拉沙漠中緊急迫降，並經常在他停於跑道上的飛機裡開會，以防不得不迅速撤離。

普里格津曾使用假護照旅行，並派遣瓦格納網路安全專家先遣小組清除漏洞。他偏向使用無法定位的音檔資訊或在難以識別的地點通過影片向社交媒體追隨者告知情況。

去年10月，普里格津抵達利比亞東部的一個空軍基地，與利比亞民兵領導人哈利法·哈夫塔爾（Khalifa Haftar）會面。普里格津當時身穿帶有特大號肩章的軍服，配以尖頂帽和深色墨鏡，並戴著濃密的假鬍子。他身邊有六名全副武裝的隨從，當地人認為他是倡導伊斯蘭原教旨主義的薩拉菲運動的追隨者。

一位曾目睹普里格津到來的利比亞人稱，當時每個看到他的人都認為他是薩拉菲派的。

在場人員看到過的此次會面的照片顯示，普里格津翹著鬍子微笑著。照片拍攝後不久，普里格津通過翻譯向哈夫塔爾喊話，稱提供約2億美元就可以換來瓦格納的幫助，以確保這名利比亞軍閥的領土安全，包括保護其油井。普里格津在此後一個月又派了一架私人飛機去取錢。

普里格津深信，哈夫塔爾政權已被法國情報機構和美國中央情報局（CIA）滲透。就連他去利比亞時會穿的利比亞軍裝也是在敘利亞生產並從那裡運來的，以確保制服不會被植入竊聽器或跟蹤裝置。

今年，他試圖發動的俄羅斯兵變讓他調轉槍口，對準了俄羅斯內部。

俄羅斯鄰國白羅斯的專制統治者盧卡申科（Alexander Lukashenko）後來回憶說，當心懷不滿的普里格津僱傭軍車隊接近莫斯科時，在那幾個小時裡，普京似乎下定決心要殺死普里格津。盧卡申科聲稱，他給普京打了電話，勸他不要作出這個決定，並表示白羅斯是瓦格納可以安全容身的地方。三天後，普里格津乘坐私人飛機抵達白羅斯。

「這場兵變的領導人背叛了他們的國家和人民，也背叛了那些被他們拉下水的人，」普京在當月的一次演講中瞪著鏡頭說。「兵變領導人欺騙了他們，把他們推向死亡，讓他們遭受攻擊，強迫他們射殺自己的人民。」

克里姆林宮開始對普里格津創辦的商業網路實施控制。俄羅斯聯邦安全局（FSB）的特務突襲了瓦格納位於聖彼得堡的玻璃幕牆總部大樓，尋找針對普里格津的證據；在該市的另一邊，俄羅斯執法部門查抄了普里格津麾下Patriot Media Group的電腦和伺服器。這家社交媒體「網路水軍工廠」被指干擾了2016年的美國大選。支持瓦格納的社交媒體頻道在俄羅斯境內被封禁，他的一些子公司遭到俄羅斯安全部門的突襲，安全部門聲稱在他的房產中發現了手槍、假護照以及折合4,800萬美元的現金和金條。

普里格津仍希望挽救他在非洲和中東建立的僱傭軍前哨基地。 （相關報導： 華爾街日報》迫使美國協助發展核能，中國核電廠成沙烏地施壓籌碼 ｜ 更多文章 ）

一支由瓦格納僱傭軍組成的新分遣隊計劃輪換進入中非共和國，以便在8月全民公投之前保障該國的安全。此次公投圍繞是否取消對總統任期的限制。另一支分遣隊已經部署到位，正在訓練當地國防軍。西方安全官員說，新的部署還擴大了瓦格納在中非共和國與剛果邊境地區的據點，以防止叛軍發動跨境襲擊。

「我們沒有在縮編，而且不僅如此，我們還準備進一步擴大我們的各種特遣隊，」普里格津7月接受總部設在喀麥隆的Afrique Media採訪時說。「目前，我們的所有義務都得到履行，而且無論遇到什麼情況，我們都會履行。」

當月底，也就是兵變五周之後，他試圖在聖彼得堡的特雷齊尼宮酒店（Trezzini Palace hotel）與非洲領導人建立聯繫，該酒店是17位非洲國家元首和普京參加的俄羅斯-非洲峰會與會人員下榻賓館之一。參加此次峰會的非洲國家元首中包括中非共和國總統圖瓦德拉，他的政府曾稱讚瓦格納拯救了經歷多年武裝叛亂的中非共和國。

圖瓦德拉因普京的要求對普里格津避而不見。普里格津見到了圖瓦德拉的禮賓負責人，然後去見了一名喀麥隆記者。與會的非洲領導人中沒有一個人與普里格津見面。

與會的非洲總統們被帶進了克里姆林宮的一間金碧輝煌的會議室，與普京和俄羅斯聯邦武裝力量總參謀部情報總局（GRU）秘密進攻行動部隊的負責人、普里格津視為對手的Andrey Averyanov對面而坐。

曾向利比亞各路軍閥提供武器的軍火商Viktor Bout最近從美國監獄獲釋返回俄羅斯，他與美國籃球運動員Brittney Griner之間進行了換囚。Bout也出現在了此次峰會的一個小組討論中，而與此同時，普里格津卻被排斥在外，深受煎熬。

俄羅斯Telegram頻道VchK-OGPU稱，普里格津擔心他在非洲的業務被轉到GRU手中；VchK-OGPU以報導從俄羅斯聯邦安全局（FSB）漏出的消息而聞名。就在俄羅斯-非洲峰會召開的同一周，奈及爾的總統衛隊綁架了他們親美的總統巴祖姆（Mohamed Bazoum），並自立為奈及爾的新軍隊領導層。

普里格津發布了一份語音備忘錄，表示願意派遣僱傭軍幫助鞏固奈及爾軍政府。他在馬里的盟友也會見了奈及爾的新領導層。

西非和美國官員表示，到目前為止，奈及爾似乎沒有接受普里格津的提議。但成群結隊的年輕人在奈及爾的首都遊行，一些人揮舞著俄羅斯國旗和親普京的標語牌，要求奈及爾脫離西方。奈及爾的鄰國奈及利亞對於在西非和中非不斷湧現的一連串獲得俄羅斯支持的軍政府感到擔憂，奈及利亞已經威脅要動用軍事力量扭轉奈及爾的政變。

一位奈及利亞情報官員說，普里格津的死「不會改變任何事情」。「俄羅斯還在那裡。這名瓦格納領袖不在了，他們仍活躍在非洲……也許現在克里姆林宮的影響力會進一步增強。」

最終旅程

瓦格納生前最後一次旅行第一站是班基，圖瓦德拉和他的情報主管Wanzet Linguissara同意在總統府與他會面。該總統府是一座位於河畔的白牆建築群。

圖瓦德拉的一名發言人沒有回應記者的置評請求。Linguissara不予置評。軍官聯合會（Officers Union）是位於班基的一個俄羅斯教官團，該組織支持普里格津。軍官聯合會的一名發言人表示該組織「沒有關於普里格津是否來過班基的確切資訊」。 （相關報導： 華爾街日報》迫使美國協助發展核能，中國核電廠成沙烏地施壓籌碼 ｜ 更多文章 ）

據一位了解會面情況的知情人士透露，普里格津在會面時表示，瓦格納將加強其存在，以確保安全並促進農業領域的新投資。

次日，普里格津歡迎了來自蘇丹的快速支援部隊指揮官。他們把裝在木箱裡的來自達爾富爾松戈礦場的黃金交給普里格津，後者說他需要更多。

據一位了解談話內容的蘇丹官員透露，普里格津說：「我需要更多黃金。」

普里格津還說：「我將確保你們打敗他們。」瓦格納提供的物資已幫助「快速支援部隊」這個準軍事團體在戰場上取得了一系列對抗蘇丹伊斯蘭軍政府的勝利，包括在最近奪取了喀土穆的一家武器工廠和最大的警察基地。

根據普里格津經常乘坐的一架前往非洲各地的私人飛機的飛行記錄，他在離開班基後就飛往馬里的巴馬科，並且有一段影片顯示他在當地軍隊的皮卡前擺姿勢拍照，之後普里格津返回莫斯科。

俄羅斯國防部的一個代表團在周二應利比亞軍閥哈夫塔爾的邀請抵達利比亞；哈夫塔爾曾向瓦格納支付保護費，來保障其油井和領域的安全。與哈夫塔爾陣營有聯繫的安全諮詢公司Libya Desk的董事總經理Mohamed Eljarh說，普里格津的兵變讓哈夫塔爾的親信對瓦格納在利比亞的存在感到不安。

Eljarh稱：「他們覺得，如果瓦格納敢在俄羅斯這樣干，那麼在班加西也能這樣做。」他表示，俄羅斯的代表團與哈夫塔爾討論了與俄羅斯政府建立正式防務合作關係的事宜。

俄羅斯情報人員現在將駐紮在班加西，這些俄羅斯承包商的負責人將被一家為取代瓦格納所成立的新僱傭軍公司所替換。但同樣的戰鬥人員將繼續留在原地。哈夫塔爾要求俄羅斯為其老化的機隊提供備件、維護和培訓，甚至要求俄羅斯幫助提供其在烏克蘭使用的伊朗無人機。

「俄羅斯希望傳遞這樣一個資訊，那就是現在是兩支軍隊之間的夥伴關係，」一位利比亞安全官員說，像是一種國與國之間的關係。 （相關報導： 華爾街日報》迫使美國協助發展核能，中國核電廠成沙烏地施壓籌碼 ｜ 更多文章 ）

「普京告訴我，利比亞對我們非常重要，」俄羅斯國防部副部長葉夫庫羅夫（Yunus-bek Yevkurov）告訴哈夫塔爾。「這是我們訪問的第一個瓦格納涉足的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