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紀宇專欄：百年亡靈、百年爭議 再談亞美尼亞種族滅絕
死了150萬人，過了一個世紀，世人還在辯論這是不是一場種族滅絕。
100年前1915年4月24日，鄂圖曼（土耳其）帝國內政大臣塔拉特（Talaat Pasha）下令在首都君士坦丁堡（Constantinople）逮捕約250名亞美尼亞知識分子與社區領袖。5月27日，鄂圖曼國會通過《遣送法》（Tehcir Law）。6月1日，塔拉特下令將國內所有亞美尼亞人（包括5月24日遭逮捕者）遣送到敘利亞和美索不達米亞。
1915年4月24日
亞美尼亞是全世界最古老的基督教國家，15世紀被鄂圖曼併吞，但是雙方不同文、不同種、不同宗教，始終衝突不斷。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情勢更加惡化。鄂圖曼政府認定亞美尼亞人是危險的外國分子，祕密勾結同屬基督教的俄羅斯沙皇，破壞土耳其在東方的作戰行動，釜底抽薪之計就是將他們掃地出門，因此才有1915年的大規模遣送。
遣送過程發生了什麼事？「男男女女，小孩老人，全都被送上死亡行軍，被放逐到草原與沙漠，沒有保護，沒有糧食。一路上，他們被活活燒死、被追殺、被毆打、被槍殺……這是一場精心布置計劃的罪行，之所以鎖定亞美尼亞人，原因只有一個：他們是亞美尼亞人。」
被活活燒死、被追殺、被毆打、被槍殺
說這話的人不是亞美尼亞人，而是100年後的德國總統高克（Joachim Gauck）。這項遣送行動變成「20世紀第一場種族滅絕」，80萬到150萬亞美尼亞人遇害；今日的亞美尼亞共和國，全國人口也不過300萬出頭。戰後，塔拉特被亞美尼亞革命志士暗殺，但是其他「戰犯」並沒有真正遭到法律制裁。在地緣政治的角力與算計中，亞美尼亞種族滅絕被束之高閣，也為日後的納粹德國、盧安達、波士尼亞悲劇開了先例。
更有甚者，繼承鄂圖曼的土耳其共和國拒絕繼承這樁歷史罪孽，儘管歷史學家普遍認定種族滅絕是史實，但安卡拉當局始終拒絕承認種族滅絕曾經發生，只承認當時因為內戰（亞美尼亞人支持帝俄軍隊）、饑荒等因素，大約「只有」30至50萬亞美尼亞人喪生，而且強調土耳其人自家也有同樣慘重的犧牲。
種族滅絕的「歷史教育」
因此亞美尼亞在1918年建國之後，念茲在茲就是敦促世界各國認定種族滅絕史實，對土耳其形成壓力，為先人爭取遲來的正義。然而由於亞美尼亞與土耳其國力相差太過懸殊，亞美尼亞的歷史使命一路走來、始終辛苦。至今只有26個國家的政府與線幾個國際組織，認定鄂圖曼帝國犯下種族滅絕（genocide）。
畢竟土耳其是個面積78萬3562平方公里、人口7770萬（都是亞美尼亞的26倍）的大國，也是溫和派穆斯林國家的中流砥柱，在東南歐、中東與俄羅斯3個地區之間舉足輕重，冷戰時代迄今一直都是西方國家的重要盟邦；近10年來，土耳其經濟發展也交出亮眼成績單，國力蒸蒸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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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宗：土耳其犯下20世紀第一場種族滅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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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與經濟的算計vs歷史真相
但是今年適逢亞美尼亞種族滅絕發生100周年，亞美尼亞政府當然要大張旗鼓，敦促各國暫時放下地緣政治與經濟利益的考量，還給他們歷史公道。當然，土耳其政府全力防堵滅火，總統艾爾多安（Recep Tayyip Erdogan）堅稱：「亞美尼亞人對於1915年事件的說法，完全沒有事實根據……我們的祖先並沒有迫害亞美尼亞人。」
只從數字來看，亞美尼亞的成績似乎乏善可陳，今年名單上只新入列了與梵蒂岡（教廷）、歐洲議會（European Parliament）與德國，但這樣的進展仍然深具意義。教宗方濟各（Pope Francis）直接點明1915年發生了「20世紀第一場種族滅絕」，為全世界12億天主教徒定下南針。德國總統與國會則不僅認定史實，也將深切反省當年德意志帝國在屠殺中扮演的共犯角色，並與德國自身在25年之後犯下的猶太人大屠殺（Holocaust）連結。
教宗方濟各率先發聲
美國的反應仍然走不出利益算計的窠臼，歐巴馬總統2008年競選時雖然信誓旦旦要還亞美尼亞歷史公道，但是上任後並未兌現承諾，今年他在亞美尼亞種族滅絕紀念日的致詞，事前備受期待，結果他雖然說：「鄂圖曼帝國的亞美尼亞人遭到遣送、屠殺、被迫走上死亡之路……150萬亞美尼亞人因此喪生。」但始終不提「種族滅絕」。
最值得玩味的是以色列的立場。身為猶太人大屠殺倖存者建立的國度，同屬猶太教─基督教體系，照理說，以色列應該對亞美尼亞特別有同理心。但是以色列政府顧及土耳其在穆斯林世界的地位，至今並未正式認定亞美尼亞種族滅絕的史實。
以色列感同身受？刻意迴避？
但是隨著100周年來臨，以色列國內要求承認亞美尼亞種族滅絕史實的呼聲也逐漸高漲。今年專程前往亞美尼亞首都葉瑞凡（Yerevan）參加紀念儀式的國會議員謝伊（Nachman Shai），一語道破其中關鍵：「外交政策要照顧利益也要秉持價值。我認為在某些情況下，價值高於利益。身為猶太人，我們必須承認亞美尼亞種族滅絕。」"
最後再以亞美尼亞總統薩爾基相（Serzh Sargsyan）與法國總統奧朗德（François Hollande）在100周年紀念儀式的談話作結。
奧朗德：「法國一直在對抗歷史修正主義（revisionism），不讓證據遭到摧毀；因為，否認歷史等於重蹈覆轍，等於再進行一次大屠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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