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紀宇專欄：師法毛澤東、奪走3萬8000人性命的「哲學教授」

一名恐怖組織領導人死於九一一恐怖攻擊20周年紀念日當天，有這麼湊巧的事嗎？有的，不過這個「頓失所依」的組織不是「基地」或「伊斯蘭國」，名號看似帶有宗教色彩但其實不然；活動地區也與穆斯林國家井水不犯河水，然而與遙遠的中國、中國共產黨倒是頗有淵源。

拉丁美洲國家秘魯，9月11日當天清晨死了一名無期徒刑囚犯。雖然只不過是一名囚犯，但消息由司法部長托雷斯（Aníbal Torres）親自宣布，民眾聞訊走上街頭慶祝。古茲曼（Abimael Guzmán）是秘魯極左派組織「光明之路」（Shining Path，Sendero Luminoso）的創建者與領導者，死亡時86歲，已經服刑近30年。

不只是游擊隊，更是恐怖組織

不僅司法部長，左派旗幟鮮明的秘魯總統卡斯提略（Pedro Castillo）也嚴辭譴責古茲曼「奪走無數人性命」，強調秘魯是個堅決對抗恐怖主義的民主國家，儘管他的總理貝利多（Guido Bellido）」、勞工部長馬拉維（Iber Maraví）都被指控曾經在多年前走上「光明之路」。

與拉丁美洲其他國家（極）左派軍事團體最大不同之處在於，光明之路不只是游擊隊，更是恐怖組織；攻擊鎖定政府官員軍警，更鎖定從農村到都市平民。從1980年起的20年間，光明之路造成約3萬8000人死亡或失蹤、60萬平民流離失所、220億美元經濟損失，為秘魯社會留下巨大深刻的恐懼。光明之路「餘孽」曾在2012年嘗試「從良」轉型為政黨，但餘悸猶存的秘魯民眾強烈反對，讓其組黨計畫胎死腹中。

「馬克思主義的第四把寶劍」

古茲曼不但爭議性高，而且富於傳奇色彩。他狂熱信奉共產主義，一心要將秘魯打造一個沒有階級、沒有剝削的人間天堂，不惜祭出「以鮮血灌溉革命」的手段。他以「馬克思主義的第四把寶劍」（Fourth Sword of Marxism）自居，前三把分別是馬克思（Karl Marx）、列寧（Vladimir Lenin）、毛澤東。古茲曼生之也晚，無緣親炙馬、列，對毛澤東卻是兼顧「讀萬卷書」與「行萬里路」，曾在1965年前往毛澤東尚在、文化大革命熱火朝天的中國朝聖。

沒錯，秘魯首都利馬（Lima）與中國北京相距超過1萬公里，古茲曼卻是中國共產黨與毛澤東的死忠粉絲，一手創立的光明之路更是國際社會「毛派」（Maoist）的代表，稱之為「中國人民的老朋友」似乎並不為過，也讓人聯想到另一個私淑毛澤東的世紀人魔：發動柬埔寨種族滅絕的赤柬（Khmer Rouge）領導人波布（Pol Pot）。但《環球時報》報導古斯曼的死亡時，隻字不提他與偉大毛主席的淵源，還引述學者痛斥他與他的組織是「一個變了味、走了樣的怪胎」、「給拉美左翼政黨和左翼運動抹了黑」，撇清之情溢於言表。

更特別的是，滿手血腥、背負3萬8000條人命的古斯曼，老本行竟然是「大學哲學教授」！ （相關報導： 世界走走》閻紀宇：天荒地變二十年，九一一恐怖攻擊事件 ｜ 更多文章 ）

綽號「洗髮精」的洗腦大師

古茲曼1934年出生在秘魯阿雷奎帕省（Arequipa），是一個富商的私生子，中學畢業後進入國立聖奧古斯丁大學（Universidad Nacional de San Agustín）攻讀哲學和法律，學業表現極佳，但也在此時經歷了秘魯社會日益激烈的社會動亂與思想論戰，深受撼動之餘，遂成為馬克思主義的狂熱信徒，也加入秘魯共產黨。

大學畢業後，古茲曼來到國立瓦曼加聖克里斯托瓦爾大學 （Universidad Nacional de San Cristóbal de Huamanga），教授哲學，開始學習秘魯美洲原住民最通用的蓋丘亞語（Quechua），在左派政治圈也日益活躍，吸引了一大批包括原住民在內的追隨者。據說古茲曼口才極佳，因此而有「洗髮精」（Shampoo）的綽號——但他洗的不是你的髮，而是你的腦。

1965年前往中國，見證共產主義烏托邦

1965年古茲曼與妻子拉托雷（Augusta La Torre）一同前往中國，親眼見證自己夢寐以求的烏托邦。1969年，古茲曼創立光明之路，原本定位是秘魯共產黨的分支，名稱也來自後者的創建者、拉丁美洲左派理論大師馬里亞特吉（José Carlos Mariátegui）的名言：「馬克思主義是通往未來的光明之路。」後來黨內爆發親蘇聯／親中國路線之爭，古茲曼帶領光明之路另立門戶。

1980年5月，秘魯在十多年軍人專政之後舉行民主選舉，養兵10年的光明之路不但拒絕參選，而且向「腐敗、陳舊」的國家體制全面宣戰，發起一連串軍事行動與恐怖攻擊，從投開票所、監獄、農村、政府部會、大企業、電視台到外國大使館，都是他們的目標，暴力程度也不斷升級。古茲曼學以致用，奉行毛澤東「農村包圍城市，最後奪取全國勝利」戰略，光明之路全盛時期控制秘魯3分之1國土，逼迫上百萬中產階級移民，造成數百億美元經濟損失。

猶如1980年代的伊斯蘭國，猛烈毒性注定無法長治久安

但光明之路有一點像那個年代的伊斯蘭國（ISIS），猛烈的毒性注定了無法建立長治久安的基礎。而且秘魯的體制菁英也不是一路挨打，無力還手。古茲曼的阿雷奎帕省同鄉、經濟學家德索托（Hernando de Soto）在1979年創辦「自由與民主學會」（Instituto Libertad y Democracia，ILD），1987年出版名著《另一條道路：第三世界的隱性革命》（The Other Path: The Invisible Revolution in the Third World），獲得1990年總統大選當選人藤森謙也（Alberto Fujimori）採用，將秘魯經濟從崩潰的懸崖邊緣硬生生拉回來，從此步上正軌。換言之，「另一條道路」對決「光明之路」，前者讓後者成了黯然無光的絕路。

光明之路越走越窄，日暮途窮，遭到藤森全力清剿。古茲曼雖然紀律嚴明，行蹤隱祕，終究於1992年9月在利馬落網，兩度審判的結果都是終身監禁（秘魯在1979年廢除死刑），他的繼任者拉米雷斯（Óscar Ramírez）也在1999年步上他的後塵。政府為了關押古茲曼及其黨羽，還特別在太平洋岸的卡瑤（Callao）海軍基地興建一座軍事監獄。 （相關報導： 世界走走》閻紀宇：天荒地變二十年，九一一恐怖攻擊事件 ｜ 更多文章 ）

古茲曼淪為階下囚這29年間，秘魯的經濟起起落落，政治更幾度劇烈動盪，多名前總統（包括藤森）不是入獄就是自殺，但光明之路已無力再起。古茲曼後來也向徒子徒孫喊話，呼籲他們與政府和談，如今雖然仍有少部分派系負隅頑抗，但只能躲藏在偏遠的山谷地帶，靠生產與販賣古柯鹼維持「戰力」，昔日的光明之路早已淪為陰暗死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