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康熙的滿文書簡看耶穌會士的影響：《皇帝的家書》選摘（4）

一、日蝕

1697年4月21日，清朝的康熙皇帝在帝國西北邊境的寧夏城觀測日蝕。皇帝的強敵──準噶爾．瓦剌的噶爾丹．博碩克圖汗潛伏在阿爾泰山脈東側，窺視著逃亡西藏的機會，對此，皇帝為了監督最後的征討作戰，而前往寧夏當地。但實際上，噶爾丹在這個時候已經死去，只是皇帝無從得知這項消息。（注2）

因為觀測日蝕之事，皇帝以滿文寫信給留守在北京、在他離開期間總攬政務的皇太子胤礽，信件內容如下：

我們到這裡以後，用儀器測量，發現北極星比京師低了1度20分。東西之間相距2150里。委託安多按照他的方式計算，得知日蝕的時間為9分46秒。這一天（閏3月1日）天晴明亮。觀測起來，日蝕為9分39幾秒。變得昏暗，沒有出現星星。從寧夏看，京師在正東偏北之處。初三下起了雨。只是想讓你知道，所以寫下送去。也告訴滿人大臣們。

這封信件，是皇帝本人唯一一次提及在他宮中服務的耶穌會士。

信件中的「安多」，是安東尼．湯瑪士（Antoine Thomas）的中文名字。安多於1644年1月25日生於比利時的那慕爾，父親是律師菲利浦．托馬（音譯），母親是菲利浦的妻子瑪麗．德爾黑（音譯）。安多在那慕爾新開的耶穌會學校內學習，於1660年9月24日進入圖爾奈的耶穌會修練院（noviciado）（譯注：天主教教會修道會員的養成機關）。他精通數學、地理、天文學的計算，於是不斷向當時的總會長奧利佛神父請願，希望能夠允許他前往遠東傳教。

1677年，他終於獲得最後的許可，以葡萄牙為目標，從西班牙的布哥斯出發，1678年3月進入科英布拉，在大學中學習數學。1680年4月3日，他從里斯本出發，朝著日本的方向前進，9月26日抵達果阿。1681年5月13日，他又從果阿出發，前往暹羅，9月1日抵達暹羅的首都大城府（阿瑜陀耶府），在當地結識康斯坦丁．華爾康（Constantine Phaulkon）。康斯坦丁．華爾康身為那萊王的首相，在當地擁有很大的勢力。

華爾康是出生在凱法利尼亞島拉．庫斯托德（音譯）地區的威尼斯人，母親是希臘人。他在英格蘭時加入英國國教，最後來到暹羅。安多神父停留在大城府期間，成功地讓華爾康改信，接受洗禮。據說後來的華爾康，至死都是天主教傳教士和信者的熱誠保護者。不過，從華爾康投機主義的性格來看，這樣的說法有很大的疑問。不管如何，康斯坦丁．華爾康最後在1688年年41歲之時，因內亂而被殺害，他的妻子是出生於日本的高貴天主教徒。 （相關報導： 達文西和他身邊的男人們：文藝復興巨匠鮮為人知的感情世界 ｜ 更多文章 ）

1682年5月20日，安多神父從大城府出發，7月4日抵達澳門。這個時候，北京的南懷仁（Ferdinand Verbiest）神父已屆高齡，正在尋找宮廷職務的後繼者。開明我（Claudio Filippo Grimaldi）神父的健康狀況也有些堪憂。南懷仁神父於是找康熙皇帝商量，想將安多神父帶來宮中。在皇帝的許可下，開明我神父與禮部的兩位官員一同被派遣前往葡萄牙的殖民地，帶回安多。1685年8月19日，一行人乘船從澳門出發，航行內陸，經過贛州、南昌、南京、通州之後，在11月8日抵達北京。後來，安多神父負責在宮廷中，教授皇帝使用儀器、地理學以及簡單的算術。

1691年，安多神父與張誠（Jean-François Gerbillon）神父跟隨皇帝一同前往蒙古，參與了有名的多倫．諾爾會盟；當時準噶爾／瓦剌的噶爾丹．博碩克圖汗正率軍劫掠北蒙古的領地，喀爾喀領主們紛紛逃往南蒙古；在這場會盟中，康熙皇帝獲得了這些領主正式臣服順從的宣誓。

1696年，徐日昇（Tomás Pereira）神父、張誠神父與安多神父再次跟隨著皇帝從北京出發，遠征噶爾丹在克魯倫河地方的據點。這是康熙皇帝第1次遠征蒙古；清軍在土拉河的昭莫多地方大破噶爾丹，獲得了決定性的勝利。

同年9月，神父們跟隨皇帝前往第2次遠征蒙古，1697年1月，抵達黃河沿岸的鄂爾多斯部族土地。

皇帝的第3次遠征蒙古是在1697年2月展開，於同年7月結束。皇帝在歸途中，得知噶爾丹的死訊，於是準噶爾問題對大清帝國的影響，算是一時獲得解決。此時，安多神父預言到1697年4月21日的日蝕，警告士兵，不要因為日蝕現象而感到驚慌。

安多神父向巴黎科學院報告日蝕，表示在寧夏地方與張誠神父一同觀測。這份報告書保存在巴黎的天文台檔案室（Archives de L’Observatoire, AA 4°36）的134頁，正是皇帝在滿文書簡中所提及的日蝕。

1702年，皇帝命令安多神父測量地球子午線1度的長度，這項工作耗費1個月以上的時間，在三阿哥的協助之下完成。這也成為繪製帝國完整地圖──著名的《皇輿全覽圖》的基礎。然而安多神父未能親眼看見地圖的完成，在1709年7月28日，於北京逝世，享年65歲。

二、地理

布韋神父在1697年獻給法國國王路易十四的《康熙皇帝傳》之中，表示康熙皇帝對天文學的儀器很有興趣，無論到哪裡都會帶著走，並借助耶穌會傳教士的知識，自行操作儀器。這項事實，也可以從皇帝的滿文書簡中窺見。

在1696年的第1次親征蒙古期間，皇帝在南北蒙古的交界，正準備越過戈壁沙漠。4月12日（5月14日），皇帝寫給皇太子的信件內容如下：

根據丈量，從獨石城至國界處，長800里（360公里）。比起先行部隊的丈量結果，每日（譯注：丈量的距離）較短。從京師至獨石，看起來距離應該不太遠，大概不到423里（190公里）。皇太子可以派出一人丈量看看。

在國界處，使用觀測儀器測量北極星的高度，比京師高出了5度。由此計算出里數，為1250里（562.5公里）。

誠如前文所述，皇帝此次的遠征，有安多神父、徐日昇神父和張誠神父隨行。由此看來，皇帝根據北極星的高度，測量北京與南北蒙古交界的距離，無疑是在安多神父的協助之下，所得出的成果。

三、醫藥 （相關報導： 達文西和他身邊的男人們：文藝復興巨匠鮮為人知的感情世界 ｜ 更多文章 ）

康熙皇帝和他的軍隊，在1696年6月1日（5月2日），停留在北蒙古的拖陵．布喇克，準備襲擊位在克魯倫河的噶爾丹陣營。在對敵營展開最後攻擊之前，皇帝寫信給皇太子，傳達一些零星事項，其中一項內容如下：

將在養心殿（皇上的宮殿）中調製的如勒伯．伯喇爾都（zuleneneraldu）西洋御用藥十兩、上等生薑4斤小心封裝後，按這封信件的指示一併寄來。

對此，皇太子答道：

另外，皇上命令送來的新薑5斤、西洋藥如勒伯．伯喇爾都，我小心包好，將宮中所有的1斤15兩全數送上。會按照先前製作的方式，命人繼續補充製造。

這種西洋藥品，在皇帝第2次遠征蒙古，1696年12月停留在南蒙古的瑚斯台之際，也曾經提及：

將軍薩布素生病，於是我將自己手邊有的西洋藥露如勒伯．伯喇爾都全數送去。前天從京師來的副都統巴林，病懨懨非常衰弱的樣子，想賜藥給他，卻已經沒有藥了。這些藥多少要準備一些放在身邊才行。這封信件送達後，你幫我分裝在幾個小玻璃瓶裡送來。

養心殿是北京紫禁城內皇帝私人宮殿的名稱。關於這種提供皇帝私人使用的歐洲藥露名稱，看起來則像是一種糖漿（julep）藥水。julep有時也會以拉丁化的形式，被稱為朱拉皮烏姆（zulapium），不過這種稱呼法則是從阿拉伯語中的朱拉普（julab）而來，其起源又可以上溯至希臘文的古魯．阿普（gul ab），為「玫瑰露」之意。糖漿是口感好的藥露，是由許多種心臟的刺激藥劑、威士忌、砂糖、薄荷、水混合製成。

這種糖漿，在十七世紀的歐洲是否被拿來作為藥物使用，還未有定論，但可以確定的是，康熙皇帝在日常藥品中使用歐洲藥露之事，是基於耶穌會士在醫藥上的知識所致。

以上是從康熙皇帝的滿文書簡中所看到耶穌會士的影響。 （相關報導： 達文西和他身邊的男人們：文藝復興巨匠鮮為人知的感情世界 ｜ 更多文章 ）

＊作者岡田英弘（おかだ ひでひろ）曾任東京外國語大學亞洲與非洲語言文化研究所教授、東京外國語大學名譽教授。2008年獲得蒙古國頒發之北極星勳章。2017年過世。本文選自作者著作《皇帝的家書：康熙的私人情感與滿洲帝國的治理實相》（八旗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