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書選摘:《回家》(2)─我一個人苦就好了

2014-10-02 0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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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樂一餐飯的背後,他們還在等著滯留在台灣的女兒、太太和媽媽。(顧玉玲提供)

和樂一餐飯的背後,他們還在等著滯留在台灣的女兒、太太和媽媽。(顧玉玲提供)

傳統屋宇內的木造屋頂,中間隆兩側斜傾,一抬頭就可以望見:「乾元亨利貞,姜太公在此」、「福」、「財」、「己卯年孟秋月拾八日午時上梁大吉」……等字樣寫在主梁上。這是千年華化的影響,至北越獨立建國後廢除漢字,阿草這一代人早已看不懂也不知發音,唯老屋梁上的漢字經代代相傳,仍有符咒般的神祕效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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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字可以保佑全家平安,感情和樂,房子蓋好了我們會請老人來寫字。」阿草凝神細想:「可是會寫字的老人愈來愈少,年輕人也不相信這個了。」

(木造梁木上,還有老人家會寫漢字,但是,年輕一輩已經不懂漢字了/顧玉玲提供)

失去庇佑的家人情感,在同一個屋簷下,飄飄盪盪。

客廳裡的電腦已略顯陳舊,我一進門,阿草的大兒子立即轉身換了一塊閩南語的電音舞曲,有點吵,但明顯是用以迎賓,心意感人。他去年才結了婚,二樓隔間的新房就是特地為他準備的。二兒子在河內念大學,小女兒才國二,清秀長髮高身量,只是表情十分冷淡。我想那冷淡是所有青少年對大人世界的抵抗,但阿草把罪過全攬到自己身上。

「我第一次出國時她才四歲,回來時她都不認得我了。」她手握成拳按住心頭:「我的心,好難過啊。捨不得。」

「你都回來一年了,現在好些了嗎?」

「她有心事都不跟我說。不知道她還能跟誰說。」一滴忍了許久了淚,終於流淌下來。

女兒盯著電視吃完飯,書包背起踩上腳踏車出門,說要補習,功課壓力大。道別時她沒有回頭。

我們都看著她的背影,天漸漸黑了,電音與低音鼓摩擦出刺耳的震動聲。

阿草乾澀地說:「孩子一定要念大學,以後才有好工作,不必到海外去,太辛苦。我一個人苦就好了。」

這些年,阿井養殖魚苗,育成大魚後再批發賣給中盤商,也算有固定收入,唯他在阿草離家前即已貪杯,至她歸來後更是酗酒成癮,沒喝難以入睡,喝了宿醉,次日為抑制噁心難受又喝,竟成慣性,沒喝就要無神發抖。他的臉面成日通紅,眼睛黃濁,個性是好的,對家人朋友都好,就是酒醉終日,飯吃得少,瘦削疲勞,看似隨時就要倒下。倒下卻是睡不著。

「不錯了啦,阿草離家這麼久,阿井都沒有別的女人,家裡什麼事她作主。」錦安說。

「真的不錯了啦,阿井賣魚賺的錢全拿回家,沒有亂花亂來。」阿問說。

大兒子結婚拍婚紗照時,阿草和阿井也陪同拍了張合影,放大裱框掛在客廳牆上。她穿了一身傳統窄袖長衫的國服,上身頗似旗袍,貼身束腰,但下襬舒然開展,裙襟上衩至腰間,深色立領絲質內裡,外褂的絹紗不走常見的淡黃、粉綠色澤,反而配上鏤空的豔紅龍鳳花紋,內襯赭色寬鬆拖地的長褲。她又不擅笑,直視鏡頭的眉眼自有威嚴,看來十分華麗貴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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