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家評析：想起李君旭─從追查政治謠言到整肅網路大謠

李君旭去世的消息，前幾日中國媒體有報，熱度卻遠不及鋪天蓋地的「東莞掃黃」。38年前，李因偽造「總理遺言」而被捕，當年，那是驚天新聞。

中國政壇是黑箱，凡黑箱政治，「謠言」必如影隨形。我清晰記得，文革後期，人們常竊竊私語，或傳抄各種神秘材料。江青是人們議論的中心，她的種種傳聞不脛而走。及至鄧小平因「右傾翻案風」被批，周恩來逝世，地下傳播日甚一日。23歲的杭州工人李君旭草擬了一份周恩來遺言，這份遺言在1976年的三、四月間，迅速傳遍中國。

李君旭模擬周的口吻，一個忍辱負重的形象躍然紙上。「骨灰不要保存，撒掉。永別了，同志們！」，這樣的話催人淚下。多年後再看「總理遺言」，發現其中還有對張春橋、王洪文的肯定，更重要的是下面的話：「小平同志一年來幾方面工作都很好，……今後小平同志的壓力更大，但只要路線正確，甚麼困難都會克服。」

毛澤東正「批鄧，反擊右傾翻案風」，這不啻逆天之言。1976年四月一日，當局宣佈「所謂總理遺言完全是反革命謠言」，下令徹查。數日後，「四五」天安門事件爆發，黨媒宣稱，政治謠言就是此事件的輿論準備，對製造反革命政治謠言的人，「必須實行鎮壓」（人民日報1976年四月十八日一版《天安門廣場事件說明瞭甚麼？》）

（圖為人民日報當時關於「追查政治謠言」的報導）

黨報稱：「今年春天，當反擊右傾翻案風的鬥爭深入發展、節節勝利的時候，大量反革命政治謠言又象污水似地從陰溝裡冒了出來。一小撮階級敵人甚至喪心病狂地偽造所謂『毛主席的指示』，偽造所謂『中央文件』，偽造所謂『總理遺言』，偽造所謂『中央首長講話』等等，妄圖利用毛主席、黨中央在全國人民中的崇高威望來販賣他們的反動黑貨。這是一種十分陰險毒竦的反革命策略。這些政治謠言，內容之反動，語言之惡毒，情節之離奇，手段之卑劣，簡直達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人民日報1976年五月五日一版）

對『總理遺言』作者的大搜捕開始了，全國有數千人被審查，李君旭等七名相關人很快被捕。李在關押地受到殘酷虐待，長時間被強燈照射，嚴重失眠，以至造成對安眠藥的依賴，留下隱患。

上世紀80年代初，我見過這位同鄉、同齡人，而且是同行——他已是報告文學作家，獲全國奬。沒有想到，這位生氣勃勃的人，不久就被病魔擊倒。1986年，他顱內出血，記憶力嚴重衰退。

『謠』——『信謠』——『傳謠』——『辟謠』——懲治造謠者，這種故事在中國一再重演。一些『謠言』最終被證實是提前披露的真相，一些『謠言』，如『總理遺言』，則是曲折表達民怨的托偽之作。這就是中國政治。2013年，當局從打擊『大謠』開始，整肅網絡。種種鼓譟，令人不能不想起1976。毛的幽靈猶在。這就是為甚麼，關心中國政治的人們，需要瞭解文革，包括知道『總理遺言』和它的作者李君旭。

＊作者為知名報導文學作家及記者，現任香港大學新聞及傳媒研究中心中國傳媒研究計畫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