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岷欽觀點：街頭憲法—No Kings如何喚醒民主的記憶

人民畏懼政府，即是暴政；政府畏懼人民，才是自由。（When the people fear the government, there is tyranny; when the government fears the people, there is liberty.）——美國第三任總統 傑弗遜（Thomas Jefferson）

自由的呼吸聲，在街頭重新聽見

2025年10月18日，美國再一次用街頭的喧囂測試民主的心跳。全國超過 2600 場「不要國王」（No Kings）的抗議活動同步展開，數百萬人高舉標語、跳舞、朗誦《獨立宣言》，他們不是為了革命，而是為了記憶。這場運動的訴求極其單純：總統不是國王，公民不是臣民。

然而，在川普第二任期的美國，這樣的宣言卻帶著叛逆的危險氣息。當國家元首聲稱自己擁有「全權解雇、全權動用預算與全權調度軍隊」的權力，當司法部成為政治復仇的工具，「No Kings」就不只是抗議，而是一場憲法教育。他們在街頭重啟了被制度遺忘的對話：人民是否仍是主權的主人？

當總統扮演國王：權力的合法化幻術

在過去四個月內，川普政府進一步鞏固對行政部門的控制。根據《華盛頓郵報》報導，他授權白宮法律顧問起草新命令，允許總統「直接干預司法程序與預算調配」，同時繞過國會，強化《國家緊急法》（NEA）與《國際經濟緊急權力法》（IEEPA）的適用範圍。

從表面看，這是政策靈活化；實質上，卻是將行政權去制度化、人格化、家族化的過程。這正是西方政治思想史中最危險的轉折：當權力不再來自法律，而來自「個人意志」，民主就會在合法程序的外衣下緩慢窒息。

政治評論家賈梅爾．布伊 （Jamelle Bouie） 在10月18日《紐約時報》的評論指出：「川普政權融合了尼克森的報復心理與查理一世的君權信仰。」這不是歷史的比喻，而是現實的重演——一位總統正在以合法的筆觸，重寫國王的劇本。

秩序化的抗議：當公民行動取代制度制衡

「No Kings」運動的力量，來自於自我紀律。主辦單位美國公民自由聯盟（ACLU 與美國進步派組織 （Indivisible）等單位，共同設立全國協調中心，執行下列工作：

• 志工全面受訓關於「非暴力溝通」與「降溫干預」的技術；
• 各地設置急救點與撤離通道；
• 禁止任何形式的武裝與挑釁。

他們的口號不是「推翻」，而是「提醒」。這是一場以公民倫理對抗政治傲慢的集體行動。在美國政府關門第三週、國會僵局與經濟停滯的背景下，人民用行動取代失靈的監督機制。在那一刻，美國的街頭成為憲政的臨時會場。沒有大法官、沒有議長，只有仍願記得憲法精神的人民。

語言的戰場：誰在壟斷「愛國」？

權力之所以能擴張，不靠武力，而靠敘事。眾議院議長強生 （Mike Johnson）稱抗議為「仇美集會」；白宮女性發言人李維特 （Karoline Leavitt）更宣稱：「民主黨的選民是哈瑪斯與罪犯。」語言成為權力的槍枝。 （相關報導： 「我們反對川普、我們不要皇帝！」美國各地爆發「無王日」抗爭，五十州皆有示威活動 ｜ 更多文章 ）

這不是單純的修辭戰，而是一場語言主權之爭。在威權邏輯下，批評政府被等同為背叛國家。而「No Kings」運動重新奪回了語言的主導權：他們在街頭重新定義「忠誠」——忠於民主，而非統治者；忠於制度，而非偶像。

正如漢娜・鄂蘭所言，「政治的本質在於能夠說話的人仍願意互相傾聽。」「No Kings」讓這句話重獲生命。

血的代價：悲劇與民主的成熟

六月首輪抗議中，鹽湖城一場衝突奪走了一條生命。志工誤殺示威者亞瑟・赫魯（Arthur Folasa Ah Loo）——這本可成為政府抹黑運動的藉口。然而四個月後，組織者傑米・卡德 （Jamie Carte）在現場宣告：「我們不掩飾錯誤，我們制度化錯誤。」

於是，第二輪抗議升級為史上最有紀律的民間行動。所有志工接受心理與法律訓練，美國公民自由聯盟建立線上平台指導示威權利。在悲劇中學習、在錯誤中重生，這正是民主的真正定義：不是完美，而是不斷自我修正。

數字的臨界點：人潮如何轉化為制度壓力

根據政治學者艾瑞卡・闕若威（Erica Chenoweth）的「3.5% 法則」，當超過 3.5% 人口參與非暴力抗議時，政權結構將被迫回應。「No Kings」運動逼近這條線——全美約七百萬人參與，創下 21 世紀最大規模公民動員紀錄。

這些數字的意義不在統計，而在心理臨界效應：當街頭與社群同時被公民佔據，權力便失去壟斷現實的能力。「No Kings」正在重建一種失落的政治常識：國家恐懼人民的時候，民主才有未來。

全球的共鳴：民主的免疫系統重新啟動

從巴黎到首爾，從華沙到墨爾本，「No Kings」口號正在全球擴散。歐洲媒體稱它為「美國的反威權出口」。法國記者 Pierre Haski 寫道：「當美國人重新學會上街，全世界的公民社會也被提醒：民主不是遺產，而是一種習慣。」

這正是政治文明的自癒過程。民主不是不會生病的體制，而是一種能察覺疼痛的神經系統。每一次抗議、每一場辯論，都是免疫反應。「No Kings」之所以重要，不因為它反對川普，而因為它提醒人們——民主仍有反射動作。

記憶的守護者：民主的最後一課

富蘭克林在制憲會議後被問：「我們建立的是什麼？」他回答：「一個共和國——如果你們能守得住。」這句話如今成為街頭的標語。那些高舉「No Kings」的人，有學生、退伍軍人、母親與祖母。他們的力量不來自憤怒，而來自記憶。他們提醒美國：自由不是憲法賜予的，而是人民每日重申的誓言。

在這個被極化與恐懼侵蝕的時代，「No Kings」讓世界看見另一種愛國：不是服從，而是責任；不是榮耀領袖，而是守護界線。

「No Kings」的口號來自1776年拒絕喬治三世的殖民統治，卻在2025年回到反對一位準國王——川普的身上。這不是對民主的背叛，而是對共和的捍衛。當總統宣稱「我不是國王」時，真正的問題是——制度是否仍能確保民主不必遇見國王。只要街頭仍能和平、媒體仍敢提問、人民仍能聚集，民主就還有脈搏。而「No Kings」提醒世界：民主的對立面，不是獨裁，而是遺忘。 （相關報導： 「我們反對川普、我們不要皇帝！」美國各地爆發「無王日」抗爭，五十州皆有示威活動 ｜ 更多文章 ）

＊作者為世新大學管理學院院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