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瑞雄觀點：「守土有責」─在能源與經濟之間重建對土地的敬畏

當「永續發展」成為口號，土地卻在沉默中呻吟。台灣近年來推動再生能源政策，尤其是太陽能光電設施，在政令的驅動下快速蔓延至農地、山坡地與濱海區。然而，這些看似綠色的進展背後，卻暗藏土地濫用、官商勾結、監管失能與農漁產業受創等諸多隱憂。真正的國土保護與永續發展，不能只是能源轉型的附庸，它應是台灣世代共榮的根本。

過去幾年，光電設施如野火燎原般遍布台南、屏東、高雄、彰化等地，從農地到山頭，從養殖魚塭到水源保護區，無不被列為種電目標。有如「圈地運動」般的光電開發，許多是藉由農地變更漏洞，以「小二甲」規避環評，造成片片良田被挖掘、回填建築廢棄物後鋪上光電板。這不只是農業資源的耗損，更使當地社會與生態系統面臨難以復原的破壞。

部分業者甚至利用光電名義掩護廢棄物處置，將毒性工業廢料埋入田間，造成土壤與地下水汙染。一旦土壤遭重金屬滲透，即便清除也難以完全復耕，等於宣判土地死刑。這些行為非但不能稱為綠色發展，反而形同「以污染換補助」。

這些違規行為並非無跡可尋。從美濃大峽谷到台61線的「犯罪公路」，官僚體系的麻木與執法機關的無能被赤裸揭露。地方政府雖屢屢開罰，卻如隔靴搔癢，百萬元罰單對非法牟利數億元的業者而言不痛不癢。中央單位雖也喊出查緝，卻總慢半拍，讓民間不得不懷疑其中是否有「內神通外鬼」的結構性腐敗。

監管不只是事後補救，更應該是前端風險管理。但目前不論是光電設置還是營建廢棄物處理，都欠缺即時透明的資訊平台與完整溯源制度。審核流程中，「應做不做」的情況屢見不鮮，更凸顯行政部門與政策制定者之間缺乏責任連結。

農民變成土地掮客，生態轉為政策犧牲品。此一轉變不僅撕裂農村社會的信任關係，也讓永續農業成為空談。更令人擔憂的是，這些被掠奪的農地多來自中南部，反映了資源與風險分配的不平等。

在極端氣候越來越常見的未來，設計不良與選址錯誤的光電設施將可能成為次生災害的誘因，或妨礙排水與洪水調節功能，特別是在滯洪池與濱海地區。因此所謂災害韌性不只是工程結構的強度，更是政策評估的智慧。中央與地方在推動再生能源時，若一味追求指標，卻未納入在地脆弱性評估與總體規劃，只會加劇風險與民怨。

守護國土，並非與綠能為敵，而是要有智慧地統整國土功能、生產用途與能源轉型。現代的永續發展應該涵蓋三重底線：環境永續、經濟效益與社會正義。具體而言，政府應首先實施國土分級制度，對於優質農地與水源保護區設下絕對禁區，不能成為光電與建廢回填的標的。

建立農業與能源部門的跨部門審議機制也很重要，強制進行在地社會影響評估與透明申報流程，杜絕「種電為名，牟利為實」的假共生案。再來善用科技監控，例如低軌衛星、區塊鏈溯源系統，讓廢棄物處理與能源開發都能被即時追蹤、審核與警示。以此強化預防機制，而非疲於亡羊補牢。

台灣是一座土地資源有限的島嶼，沒有本錢，用錯一次就再也回不來。我們不能讓土地變成犧牲經濟與能源口號的戰場，也不能容忍治理失靈成為常態。國土保護與永續發展之間，不是對立，而是平衡與整合的藝術。真正的關鍵不在於裝了多少光電板，而在於我們還能不能用敬畏的態度看待這片養育我們的土地。因為只有讓土地繼續呼吸，我們的未來才有可能延續。 （相關報導： 風評：又是光電弊案！小英男孩告訴我們的二三事 ｜ 更多文章 ）

＊作者為台北商業大學前校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