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厥安觀點：欲哭欲笑據在伊—一個深綠學者不贊成大罷免的反思 | 顏厥安

我不是一個喜歡標籤化的人，但是既然有強烈擁核的人士用綠到出汁來描述我，在目前的情況下，也只好先「冒用」一下這種標籤身份吧。

先講一個見解：我「不贊成」這次的大罷免，主要的憲法學理由之一是：這整個「罷免權」的行使，已經有點類似德國基本法第十八條所稱的「基本權濫用」。該條文內容如下：

「凡濫用言論自由，尤其是出版自由（第五條第一項）、講學自由（第五條第三項）、集會自由（第八條）、結社自由（第九條）、書信、郵件與電訊秘密（第十條）、財產權（第十四條）、或庇護權（第十六條之一），以攻擊自由民主基本秩序者，即喪失此等基本權利。此等權利之喪失及其範圍由聯邦憲法法院宣告之。」

這個條文背後的學問當然很大(哪一條不是呢？)，有個重要背景是對威瑪共和失敗的反省與警覺，因此這個規範通常也列為「防衛性民主」體制的一環。當然，這裡面提到的可能被濫用的基本權，沒有包括「罷免權」。也許許多民主憲政國家制憲時根本沒想到會出現台灣這種大罷免。

是否構成基本權濫用，要由憲法法院宣告。目前台灣的憲法法庭，至少形式上，是因為國會修法與人事權行使，而處於停擺。這點倒是可以參考一下德國最近也陷入的憲法法院法官人事危機。主要也是政黨分歧導致僵局。

罷免權在台灣是否可能構成一種基本權濫用類型？不清楚，還需要更多討論。不過整個「發動與推動」大罷免的過程，倒是出現不少「疑似」言論自由濫用的案例。主要的要件連結點在於：無差別大罷免，是否構成一種對自由民主憲政秩序的攻擊呢？

沈富雄先生最早提出了這種「曲徑解散國會」的違憲疑義。我個人傾向贊同這個方向的思考，覺得這種實質上是政黨在支持的無差別大罷免，非常可能構成基本權濫用。

不過畢竟這些防衛性民主機制本身也充滿被濫用的風險(也確實發生過防衛機制的濫用)。反過來看，聯邦憲法法院倒也從來沒有在個案中肯定過基本權濫用，因此我們也應該謹慎以對。不過起碼可以初步認為，這構成了某種可以認真考慮，透過法律來「限制罷免權行使」的重要事由。但是現在法律沒有限制，一時也無從討論這種法律是否合憲。然而至少對我個人來說，這種無差別大罷免的濫用，確實構成一個強大的「不贊成罷免」的理由。

我當然還有其他理由。不過先講幾個最近的「感觸」。首先，我看到陳昭姿委員不久前在某個記者會上主張，立即公布完整關稅衝擊評估，定期向立法院與社會說明談判進度，接受國會監督等意見。我大約是卅年前認識陳昭姿女士，當時是在一個座談會上。很難料到三十年後，陳昭姿委員會針對勞工與經貿議題，提出一個與當年反服貿運動高度類似的主張。（相關報導：風評：「大罷免」的唯一結局｜更多文章）

在另外一個偶然點出的YT中，很驚喜看到我同系同仁林明鏘教授在「行政區劃立法技術」公聽會上非常精彩的發言，公聽會主持人稱其發言鏗鏘有力，大家都聽的津津有味。主持人是誰呢？就是國民黨桃園立委牛煦庭。行內人都知道這是個吃力不討好的制度改革議題，牛委員竟然可以邀請到多位國內權威學者到場發言，推動這個極為重要，但是延宕甚久的制度改革，非常值得肯定。林明鏘教授也稱讚他會被歷史記得。

最後想一提的是過去一起奮鬥過許多議題的范雲委員，針對台師大不當抽血事件的努力(當然還有陳培瑜等委員)，對我這個過去也曾關心過研究倫理制度建立的人來說，這是一個高度指標性的案件，以目前暴露的資訊來看，非常需要透過立院的「國會調查」來深入釐清了解，期盼范雲委員再接再厲，也希望調查權行使不要被那個佈滿瑕疵的憲法法庭判決113-9給阻礙了。

為何一定要從我這個日漸迷霧的小腦袋中提出這些短期記憶？理由很簡單：我實在看不出來，綠藍白三黨在許多重要改革議題上，為什麼沒有任何合作的空間呢？

台灣前途與中國威脅，一定會造成某種集體焦慮，這是完全正常，可以理解的台灣困境。面對這種困境，如果我的「解讀」還算正確，從大選結果一直到最近的民調顯示，大約只有三成五上下支持對中國「硬對抗」，可能有近六成傾向「巧堅持」，想要積極和統的，只有一成不到。甚至那三成五的硬對抗，可能有一半以上是「小英派」的，路線有差異的「巧堅持」，不然怎會擁護中華民國憲法又猛搖車輪旗呢？(車輪旗是向深綠借用的說法)

在這種現實條件下，國家元首／行政權領導人，理應努力擴大團結因應挑戰，怎會搞成大對抗大分裂，放手讓「狂想派」來引導主旋律哩？

簡單一句：這樣搞大罷免大對抗，一點都改變(改善)不了國安危機處境，卻大大有礙於內憂病灶改革。而後者，終究會反噬國安。這點，現在正在加速發生中。

舉一個晚近實例：最近不幸發生的癌症名醫遭到公車撞擊死亡的事件，除了路寬、秒數、自動煞車等因素外，較少被提到的一點是，也許台灣很快就會出現，滿街都是60歲以上駕駛的公車與各種大型車，在到處都是60歲以上行人的環境內奔馳的狀況。缺工、低薪、高齡化、少子化….，處處可見的社會經濟困境，哪一項不是每天「跳錶」在侵蝕著台灣安全的根基呢？

去年就曾跟一些朋友提到，因應險惡新局，現在開始每一週每一天對台灣都非常重要。實在很難理解，為何還有輕鬆餘裕一整年可以繼續讓改革停滯。

必須承認，要在這個根本「憑空」製造出來的大罷免假議題上，跟許多朋友站在相反立場，筆者的心情是非常不好的。身為殷海光基金會的董事，想到殷先生名言：「是什麼，就說什麼」，竟然在民主化卅餘年後，受到前所未有的嚴酷試煉，實在也深感意外。這也促使我更深刻體會，殷先生短短七個字，可能是個看起來簡單，但是卻艱難無比的「認識論要求」與「倫理責任」。

一樣是意外邂逅，這段時間可以讓我略感安慰的，竟然是台灣一個世紀以來最偉大聲樂家吳文修先生演唱詮釋的「杯底毋通飼金魚」。YT上的版本不太好，不過還是可以體會到這首完全不輸給舒伯特的台灣名曲之深刻，以及吳文修先生極富創意的詮釋。有點有趣的是，在欣賞曲子時，突然躍入心頭的另類標題是：「杯底毋通飼金__」。那個空下的字是什麼，就留白吧。反正欲哭欲笑據在伊(接下來兩句，請自行參閱)

（相關報導：風評：「大罷免」的唯一結局｜更多文章）

啉啦！杯底毋通飼金魚，好漢剖腹來相見；
拚一步，爽快麼值錢！
啉啦！杯底毋通飼金魚，興到食酒免揀時；
情投意合上歡喜，杯底毋通飼金魚！
朋友弟兄無議論，欲哭欲笑據在伊；
心情鬱卒若無透，等待何時咱的天！
哈…醉落去！杯底毋通飼金魚！
啉啦！杯底毋通飼金魚，好漢剖腹來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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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哈醉落去！杯底毋通飼金魚…

＊作者為台灣大學法律系特聘教授，